她说:遇见“它”时,像是久行荒漠中,忽然撞见了一棵果树,那种喜悦里参杂着重生的动容。
50年代建国初,秀秀22岁。在农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儿女成群了。
她的背篓里是妹妹。
秀秀身材娇小,155cm的身高,挟着发育不良的身体,常常在众人休息的午后,穿梭在山头田尾,捡拾漏掉的柴火干粮。偶尔碰到迟归的乡邻,秀秀就会躲进枝叶繁茂的荆棘丛,像一只半夜乞食的老鼠,生怕惊醒捕鼠的猫。
秀秀很漂亮,水灵灵的眼睛像饱餐了一池清水,村里的姑娘们都想和她交换,小伙子也会偷偷欣赏,但没人愿意同秀秀讲,也没人会看到那眼睛里常涌出的湿咸悲伤。因为是地主的孩子,她被立为阶级敌人,人人平等的口号下,不包括她。
每天傍晚,秀秀的父亲母亲会不定时地被拉到村子中央,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谩骂和讨伐,这似乎成了村子里的娱乐日常。哥哥受不住这样的侮辱,不知道逃去了哪。就只有秀秀背着蹒跚学步的妹妹,躲在一抔黄土后面,在恶魔私语下祈祷:爹妈不要再受伤。
“那是你爹?”很久没人和秀秀说话了。她将掬着满眼清水的眼睛看向男子,点点头,顺下两行清泪。
秀秀认识男子,他家家庭成分好,他爹给他在镇上谋了个差事,专门给各个村杀猪,长的高高壮壮,是姑娘们喜欢的劳力型男子,她们聚在一起常花痴他。
男子握住袖子在秀秀脸上粗鲁的擦了两下,秀秀的眼泪更凶了。
男子不知所措,问:你哭啥?
秀秀也不知道哭啥?想着晚上没吃晚饭,脱口而出:我饿的。
男子一听,笑的开怀,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可以一口吞掉的红薯悄咪咪地招呼:走,咱烤了吃。
秀秀妹妹看见食物开心极了,急迫地想要挤出箩筐。秀秀也没有矜持,看了眼高台上的父母,跟着男子去了。
天空不再是悲凉的湛蓝色,它被绚烂的彩霞染红,美进秀秀的五脏六腑。秀秀啃着红薯,露出一丝不自在的微笑。这丝笑容像春风吹来的花瓣落进了手掌心里令男子酥痒羞涩。
他挠挠头:你多大了?
秀秀看着天边飘走的晚霞,落寞地答:22了。
男子吃了一惊:那你许人家了吗?
秀秀眼眸垂地,手指划拉着土块:谁愿意娶我啊?
男子喜不自禁:我19,明年就20了,我娶你。(那时候的婚姻法,男子20可以结婚)
秀秀的脸比西方的天空还红,她没敢抬头,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两个心脏敲鼓似的呼应,秀秀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蝴蝶,此刻正站在花蕊里跳舞,奇妙极了。
男子看着脸红垂目的秀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明天过来,我给你烤玉米。
男子飞快地跑走了,风带着他的腼腆向秀秀传达: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明天就来。
秀秀将剩下的红薯三两下吃净:真甜!
夏天的暴雨,气势很大,没有歇停的趋势。父亲躺在床上庆幸,终于可以舒坦睡一晚了。秀秀急切地计算着时间,眼睛滴哩咕噜乱转,双手抱臂,在夏日的午后瑟瑟发抖。
天色渐黑,秀秀再也按捺不住,她冲进雨帘,如箭矢般疾驰。视线逐渐开阔,她看着男子抱着两根玉米,躲在简陋的茅草棚下左右张望,她挥挥手,护住身上的簑衣跑的更快了,漫天飞雨像是月老拉起的彩纸屑,随着强劲的风,给她送满祝福。她就只管无法无天地奔向幸福,做快乐女孩!
男子将烤好的玉米塞到秀秀手里:你快吃,要凉了。
他帮女孩拿下簑衣,用力抖抖,傻傻地看着秀秀,眼里开满了桃花。
没有华丽言语粉饰,两根玉米定情。
秀秀的生活因为男子的介入明朗了许多。她不怕小姑娘扎堆嘲讽她嫁不出去,不再躲闪村里人的白眼,她觉得她得到了平等,至少在男子那里。
秀秀的脑海里,已经做好了未来生活的模具,只等20岁的男子领着熔化的自己流入婚姻的幸福里。
但是他们低估了阶级敌人对群体的影响力,大人更不会去编道理,鞭子好使,打到男子不敢妄想与集体为敌。
生猛的年纪,尊严不允许男子被鞭子震慑。感性淹没理性的男子约秀秀私奔,秀秀怀着对美好的感情的憧憬,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了决定,她借着星光,在黑暗中把自己嫁了。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三书六聘喇叭花桥,没有合法,没有承认,就带着热情和爱,拜了天地,走远高飞。
歌德说:热情无法掩藏多年!爱情更甚。
20岁的男人,刚刚退去稚嫩,他可以给秀秀很多爱,但是他还扛不起家的责任。离群索居从来不容易,男子想要从操旧业,没有介绍,根本搭不上杀猪这种肥差活计,想要自给自足种地,才知道远方的土地,除了自由的空气,任何都归集体。
所有的爱情都是吃饱喝足了放的屁,而自由的空气喂不饱胃。秀秀借着星光出嫁,一个月后被丢进黑夜。一周的时间里,每每归于安静,她便幽灵般漫步在陌生的村头巷尾,目及之处,空无一人。她知道她等不来人了,借她房子住的婶婶告诉她了,男子坐着老乡的驴车回去了,婶婶心疼地劝她回家吧!
秀秀没有回去,她无法给父母减轻命运的苛责,更不能伸手朝着他们丢石头,父母给的生命,算是为爱情殉葬了。秀秀在泛着星光的湖边徘徊,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因为怕被捉到把柄,不敢同人讲话,甚至不敢出门见人,就躲在狭小的土房子里,连呼吸新鲜空气都要挑个没人的时间地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吃到人间至味,一扫前些天的阴霾,笑了。她以前会想:哥在外面会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她体会到了,虽然现在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但是她自由!秀秀央求婶婶收留,婶婶独居,儿子在外当兵,多年未归,生死难测。见秀秀乖巧,也没撵她,二人相伴,也把日子过的条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