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徘徊在小镇里的雾气在流动间仿佛在行走的流水。在它路过的店面里纷纷扬扬地,如沸腾的气泡,不断上升,再炸裂,只溢出一股股滚烫的气味。夹杂着周边的雾气,不断向上翻滚。
小朗多的眼眸里闪着异彩,犹如桥间倒映那不断摇晃的月影。他伏在一个香气喷薄的鸡肉店的玻璃窗上,目光死死咬着那个鸡腿。他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也可以说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他已经忘记了在自己短暂的人生里有多少个小年夜是抱着馒头度过的。他不敢眨眼,仿佛眨过眼后鸡腿便如光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掉。他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对着手掌使劲吹了口气,仿佛可以将他紫红色的手掌吹成白色的。他继续望着窗里的鸡腿,犹如一只猎豹,在角落里注视着羚羊群,蓄势待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套在自己生命上的枷锁在他爆发的一刻又以冰冷的牵扯与面目,将他囚禁在那仅供容身的牢笼里。
当店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小店里已没了刚才的拥挤。当离开的客人都已去奔赴个人的温暖的光阴中,都去怀抱快乐的小年夜时,小朗多也终于迈开沉重的步伐。他怕,但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他急,却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他正在承受的,被黑暗所笼罩的,是他本该闪耀纯洁光明的年纪,也同样是一种时代里风雨与阴暗的见证者。而他,一个天真的孩童,浑然不知。在他此刻的世界里,只有那个鸡腿在不停的以他所不能抗拒的力量在他面前不断凝聚,再消散,然后附着在他身体上,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将他带去无尽的谷底。将他带去一个深黑色的海洋。
当小朗多颤巍巍地推开那扇阻隔他与梦想中鸡腿的门时,以为他的目的地仅此而已。他不知道鸿沟不是一扇门的距离。他也不知道是非与苍白的对话早已将他的希望与灵魂所扼杀。他将脚踩在鸡腿店那亮彤彤的地板上,随后他又收起脚,只留下一个乌黑色的小鞋印。与这白色的地板显得格格不入。他看了看鞋印,又看了看店里的客人。幸好没人注意他,他感到一丝仅有的庆幸。此刻的他,仿佛走在黑暗中的丑小鸭,以丑陋的肤色完美地融合在黑暗中。接着,他又看了看鸡腿,然后砸吧砸吧嘴,再次迈出了一只脚。
他走进鸡腿店,扑面而来的香气将他装的头晕目眩,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一个他不愿意醒来的梦。
“多么香啊!多么让人迷恋啊!”小朗多心里想。
“你干嘛呢?!出去!”小朗多的思绪被店员的一声呵斥所打断。
小朗多抬起手,擦了擦嘴角余留下的口水。他看了看店员,那是一个足以被他称为大伯的中年人。
中年人又冲他吼道:“看什么看?听不到我说话吗?我让你滚出去!”
店员用他酒鬼般的目光从小朗多的全身上下扫过,目光中充满了不屑。以他多年的经验,他可以轻松的看出来小朗多绝对是一个没有能力支付起一个鸡腿费用的小男孩。
小朗多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着恳求:“叔叔...您...您能...您能不能...将...将那个鸡腿送给我?我好饿啊。”
“送你?你在开玩笑吧?我把鸡腿送你了,谁把工资送我啊?”中年人以压低的嗓门喊道。
他几乎已经愤怒了,用他粗糙的食指指着小朗多的鼻子:“你快给我滚出去,别耽误我的客人,老板一会扣我工资怎么办?你付给我?你也不可能付的起!”
说罢便去用手拉小朗多,小朗多哭了。他害怕极了,也渴望极了。终于,中年店员的叫声与动作引来了本已为数不多的客人。他们不断聚拢而来。这时老板也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他肥胖的右手扣着耳朵。店长问中年店员所发生的,听完店员的解释后。店长眉头紧锁,然后瞟了瞟周围的顾客,又看了看小朗多。内心反复在计较着什么。然后他眉头稍舒,走在人群中间,从玻璃柜中拿出一个只有婴儿手掌大小的鸡腿。他抬头看了看小朗多,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腿,眼中尽是不舍,仿佛那是他的骨肉,他的灵魂。他稍微侧头,看见顾客们注视的眼光,随即便挂了满脸的微笑,走到小朗多面前。
“小朋友,这个鸡腿送给你,小年夜是个好节日,你要开心哦!”店长递过来鸡腿,然后眼睛丝毫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鸡腿。
小朗多揉揉酸痛的眼睛,中年店员与老板态度的差距让小小的他措手不及。他没敢接,只是抽泣着看着老板。
老板余光洒向周围,又再次对他说:“来,拿着吧,不收你钱的。”
小朗多犹豫着,抽搐着,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老板,最后目光锁定在这个鸡腿上,他是多么渴望咬上一口,可又多害怕此刻那拥有犹如巫婆般诡异目光的店主。
可他毕竟还是小孩子,终究也没能抵抗了那诱惑。他将手掌在脏乱的衣服上使劲蹭了蹭,又看看店长,然后拿过鸡腿迅速的离开了鸡肉店。那个让他迷恋渴望又十分恐惧的地方。
顾客们看着老板的行为都在拍手叫好。老板也适时的谦虚道:“小孩子,都是这样,我们该爱护他们。”只是他那依旧挂着痛苦的眼角像是黑色凶兽那可怖的獠牙令人毛骨悚然。
小朗多抱着鸡腿,不知跑了多远,直到他觉得已经远离那个让他再也不敢踏足的店面后才停下脚步。他望了望周围,确定没人追上来,才拿起鸡腿放在鼻子前狠狠地嗅了一下,仿佛是捕获猎物的小豹,净是满足。他轻轻地咬下一口,在嘴里咀嚼,然后咽下,再从嗓子里漱出来,然后再去咀嚼,如此的反复,好似进食的骆驼。但从他微笑的眼睛里可以知道他此刻非常快乐......
在远方的小树上,不断传来沙沙的响声,夹杂着人们熟睡时细微的鼾声。在一片看不见光亮的葱郁的树林边缘,小朗多不断的细细咬着那个只有婴儿手掌大小的鸡腿,从月夜,直到夜末。想必他已然忘记了那个场景,那个场所,以及他自己那句撕心裂肺的话:“请给我那个鸡腿,我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