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明要结婚了。婚房是海边的三层别墅,可以饮茶赏花,也能办BBQ派对。婚纱照由著名摄影师拍摄,懂行的知道低调内涵有质感,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高端大气上档次。婚礼的色调是Tiffany蓝,十足的公主心。连请柬也别出心裁,印着为新郎新娘度身定做的卡通形象。在这个人人都想靠婚礼夺人眼球的年代,周嘉明的婚礼里里外外都透露出金钱的可爱之处。
我收到请柬以后,第一时间去找Cindy,向闺蜜献忠心:“周嘉明要结婚了,如果你还介意,我也不去。”
Cindy从包里拿出一张请柬,微笑着说:“我也收到了请柬。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起去就好。”
看她一脸云淡风轻,我彻底放下心来。治愈心痛、抚平伤疤的并不是时间,而是强大的内心。
周嘉明是Cindy的前男友。他家里做什么生意无人知晓,只知道他是个富二代。工作第一天,周嘉明开着宝马去单位,被上司瞥到。上司事后和人抱怨:“大学毕业没几天,开的车比我还好。”上司虽然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周嘉明的背景很硬,领导也要让他三分。
大学时期,他玩乐队,到处参加演出。因为长相肖似余文乐,女生看到他便吼破喉咙狂叫。
Cindy和周嘉明交往,让我们所有人跌破眼镜。
Cindy相貌中上,但并不是明艳动人那一款。她十分有魄力,被我戏称为“最高奖小姐”。她凭借全校第三的成绩进入名牌大学,又靠奖学金念完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日企,竞争激烈,每月都有严格的业绩考核。而Cindy,每个月都能拿到最高的奖金。
周嘉明很大方地承认:“我以前认识的女孩都很肤浅。Cindy独立又上进,比她们都要有魅力。”
Cindy一开始看不上这位花花公子。在她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两人一起去坐摩天轮,整个游乐场只有他们俩,星光灿烂,风从耳边呼呼地刮过。摩天轮升到最顶点的时候,周嘉明在她耳边私语表白。
爱情就这么发生了。虽然情节俗套,却足以让所有女孩缴械投降。这个世界总是如此有趣,有些女孩无法被金钱收买,却能被金钱制造出来的浪漫感动。
周嘉明住在市中心的单身公寓,26楼。里面摆放着几个书架和一堆乐器,到处弥漫着大卫·杜夫的男士香水味。如果不是阳台上那几棵鸢尾花和衣架上的白色睡裙、芭蕾鞋,这便是一间单身汉的房间。
周嘉明的父母并不喜欢他擅自交女朋友,生怕他哪天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回家。每次爸妈来查房,他都十万火急地赶回家,将Cindy的东西塞到柜子深处,制造出“此屋无女”的假象。
Cindy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房子位于深巷小院。看似诗意,其实很难熬。江南一带一到梅雨季节就大雨磅礴。有时候夜里雷电惊鸣,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根本无法安眠。
Cindy家境一般,她计划自己攒钱买房,因此蜗居在这廉价的出租房里。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屋顶居然漏了几处,雨水顺着白粉墙流下来,拖着长长的水痕。不一会儿,水漫到脚底,老化的电线一浸湿,整个屋子都断电了。
Cindy从抽屉里摸出几只香薰蜡烛,一筹莫展,然后打电话让周嘉明来英雄救美。
周嘉明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去。到了Cindy家,他巡视四周,竟然泡了一壶龙井,安稳地在烛光中品茶,口中还侃侃而谈:“这雨声多好听啊。何必要修屋?我从前做音乐的时候,常常去郊外收集自然的声音......”
Cindy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那一刻,她恍然明白,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一定不是虚构。
搞笑的是,像周嘉明这般骄傲自负也有被歧视的时候。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所在的乐队正式出道,却把他一人拒之门外。队友们对此有十足的理由:乐队走的是农业摇滚的路线,而周嘉明是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富二代,不符合乐队形象。
跟我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无奈地摊手:“富二代的愁苦你们不懂。”
Cindy吐槽道:“富二代的矫情,我的确不懂。”
你看,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巨大,好似鸿沟万丈,有时候竟到了不可说的境界。生而为人,我们未必能设身处地地互相理解,却总是可以毫不留情地相互攻击。Cindy毒舌如斯,口无遮拦,而周嘉明恰好喜欢她的率真直白。毕竟,听惯了甜言蜜语,烈性的威士忌也是不错的调剂。
听雨事件以后,Cindy主动提出了分手。周嘉明没有挽留,只是淡淡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吧?”。
Cindy无力地点点头。
两年零六个月。这是周嘉明漫长恋爱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却是Cindy人生中唯一一次恋爱。分手那天,我陪她去酒吧买醉。台上有个歌手在反复唱情歌,“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若无其事原来是最狠的报复”......
Cindy喝得迷迷糊糊,趴在桌上,忽然抬起头来问我:“情歌那么多,为什么字字都是伤心?恋爱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啊。”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心中默默地想,大概是因为失恋的人才会在情歌里独舔伤口。恋爱中的人本来就很开心,无需听好话来锦上添花。
第二天早上,我在Cindy家醒来。只见餐桌上摆放着培根鸡蛋三明治、牛油果沙拉、鲜榨橙汁,丰盛异常。Cindy从厨房中走来,开心地说:“快起来吃早饭吧!”
从那以后,她对从前的事情绝口不提,仿佛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每天一个人上班,买菜,做饭,逛街,练瑜伽。生活过得有条不紊。她家的房子新修了一遍,漏痕处霉迹斑斑,不知何时被刷了新漆,焕然一新。
我一直苦于不知道如何安慰失恋者。这下可好,Cindy根本不需要任何安慰,她每天过得充实快乐,活力满满。有时候同情比轻蔑还伤人。你可以轻视一个人活得狼狈,却无法对一个容光焕发的人施以同情。
两个月后,周嘉明在朋友圈晒照片,宣告自己正在热恋中。没到半年,他就给大家发请柬。
我安慰Cindy:“你看这小妞,长得也太一般了。周嘉明眼光真是不如从前。据说家里条件不错,是个海龟。不过嘛,现在这种富二代太多了。仗着家里有钱就去国外留学镀金,肚子里应该也没什么学识。”
我掏出了所有不怀好意的揣测,想要安慰失意的闺蜜,谁知Cindy并不领情。她说:“这女孩看起来还不错啊。他们蛮般配的。”
我问:“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了?”
Cindy轻声说:“当然啦。我不是在硬撑。许多人一分手就天下大乱,到处诉苦,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惨。可是姿态难看又能如何?他们只会更加将你拒之千里。我从小到大受够了挫折,分手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周嘉明和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注定不能走到最后。我先提出分手,至少给自己留够了底气。”
人们常说当局者迷,可是Cindy对一切早就心知肚明。她坚定地说:“我出身贫穷,但并不卑微。我虽然拥有得不多,但样样矜贵。这便足够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俩的区别。周嘉明生来含着金钥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缺什么。而Cindy不一样,她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都是自己挣来的,她明白自己拥有什么。那才是她的底牌。
周嘉明当初迷恋Cindy,正是爱她别无所求,独自矜贵。
婚礼那天,Cindy穿着一袭单肩礼服,脚底是珍藏已久的红底鞋。
我知道她分手以后一直没闲着,每天不是去练瑜伽就是去游泳。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一穿上小礼服,薄施粉黛,居然高贵似孔雀,眼角眉梢都闪耀着光芒。她一现身,男士们纷纷前来搭讪,几乎引起一场骚动。我心中暗叫不好,以为她要去抢亲。
周嘉明看到她,有些尴尬,还是上前来打招呼了:“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来。”
Cindy笑道:“你不是说分手了也要做朋友吗?”
新娘子不知何时也走到旁边。她是当天的主角,虽然装扮华丽,却依旧被抢了不少风头。她仔细端详了Cindy,挑衅地说:“你就是Cindy吧?是我让嘉明给你发请柬的。”
呵!原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情敌交锋,总是让人分外好奇,众人纷纷将眼光投向这边。
Cindy大方地伸手:“你好漂亮。周嘉明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气。”
新娘子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脸有点僵。为了维持涵养,却又不得不握手寒暄。
旁边围观的人见事态平和,似乎无戏可看,便各自散去。
Cindy唇角漾起甜美的笑容。我忽然明白了,若无其事未必是最好的报复,但是认真努力地活着,才是给自己最好的答复。如果说人生中还有哪件事值得我们那么较真地对待,大概就是生活本身吧?就像Cindy常常说的那样:人生一世,不够较真,怎么能算是认真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