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不喜欢抽烟,但他不讨厌喝酒。
在他看来,吸烟无疑是一种花钱把自己提前买进坟墓的愚蠢行径,无用无益还烧钱,百害而无一利。也是因为每次一遇上一时半会儿破不了的大案,办公室总会烟雾缭绕。
秦明讨厌吸烟,更讨厌吸二手烟。
至于喝酒,那就另当别论了。适当地摄入酒精可以加速血液循环,偶尔看书时的一杯红酒可以增添雅性。秦明不排斥适宜的饮酒,但也绝不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他的酒柜里甚至还收藏了那么几瓶大宝口中的“装逼佳品”,但奈何想喝的人他看不上,他看上的人不想喝。
林涛喜爱喝啤酒。
他最乐意干的事,就是提上一扎雪花颠儿颠儿地跑上秦明家看场无声球赛。运气好时,秦明还能屈尊陪他看上一会儿。
酒是男人的宝,林涛常说。秦明对此嗤之以鼻,就像在林涛给他分析完不同品牌啤酒的不同口感之后一样的反应。
“都是小麦,有什么区别。”秦明将手中的结案报告一合,说道。
“哎——”林涛不服的一撇头,“那红酒还都是葡萄呢,对吧?”
他转过办公椅问正在绞尽脑汁写报告的大宝,后者愣了一下,双手交叉在胸前回道:“唉唉唉你们俩的战争别波及到我啊,我还在赶报告呢。”
“一句话,啤酒红酒,你选哪个?”林涛用手中的本子点了一下大宝,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选可乐。”大宝没好气的说,转头一脸殷勤地对秦明说:“老秦啊,报告借我参考参考?”说着眨巴了几下双眼。
谁知秦明把手中的报告一举,抬高了下巴问道:“红酒啤酒?”
大宝脱口而出:“当然是红酒了。况且只有这么高逼格的东西才符合我们秦科长的人设。”
秦明满意的微笑了一下,把结案报告递给了大宝。后者接过文件,对正在做出“没骨气”口型的林涛施以白眼。
-秋-
龙番市的秋季很是漫长,它夹杂着夏季的余热,又时不时刮几阵刀子般的寒风。而立冬过后,龙番市警局街道旁行道树的叶子已掉大半,堆积了近一天落叶的橙黄色地面踩上去嘎吱作响。
秦明就正走在这条大道上,右手提着公文包,里面放着几份还未完成的纸质文件,左手拎着一瓶青岛啤酒,那是林涛拜托他带回去的,对此他的解释是“宝宝让我戒酒了而办公室又不能放酒”。
想到这里,秦明在心里嗤笑了一下,加快步伐顶着秋风来到停车位,启动了车子。
回到家后秦明放下了包,随手把啤酒往茶几上一磕,将风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开始对着啤酒犯难。犹豫再三后,他极不情愿的将啤酒安置在酒柜里,和他的几支波尔多产的merle摆在一起,心想正好留着以后林涛来看球时喝。
然而还没等到下一场球赛,林涛就出事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林涛的倒下,秦明太过于关注大宝的安危,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还生龙活虎拦住自己的人,转眼间就倒在地上。
灯塔里仿佛一瞬间涌入了很多人,穿着警服的和没穿警服的,唯独没有白大褂。
小黑三步并作两步从秦明手里接过昏迷的大宝,焦急地冲他说道:“救护车还要一会儿才能来,秦科长你赶紧看看林涛。”
秦明这才得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林涛,整个人打着哆嗦,嘴唇青紫,脸色煞白。他飞快地跑过去跪下检查伤势,只见林涛肩膀周围暗红一片,还有往外沁透的趋势。
即便是这样,林涛居然还能嚅嗫着讲出话来:“你别怕,大宝一定没事的。”
秦明一边利落的把林涛的外套脱下半边,一边说道:“你再不闭嘴,有事的人就是你了。”
看着秦明解下领带当作止血带一圈一圈绑在自己伤口上的动作,林涛非常轻地笑了一下,突兀地说道:“老秦啊,知道你不喜欢啤酒......我就给你买了一瓶麦......卡伦——”
“——你闭嘴。”秦明开始隐隐的慌乱起来,他能看出被小口径的子弹击中的伤处因为空腔效应而愈发严重的伤势。
“......当做生日礼物,”林涛疼得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是威士忌,你会喜欢的。”
“我让你闭嘴——”即便领带有效的减缓了血液的流出,林涛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秦明急得忍不住骂了一句,“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第一次看见你骂人,可以啊......”林涛悠悠的说道,“你以后——”
“——别和我讲以后。”秦明打断了他,放在伤处止血的手又用力往下按了按,换来林涛一阵吸气,他不容置疑地说道:“等你好了再慢慢和我讲。”
林涛非常非常小声的念叨了一句:“可我怕来不及了......”秦明听见了那句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按在肩膀上的手抖起来,几乎无法再用力。
幸好医护人员来了,动作迅速地开始把林涛和大宝固定在担架上。秦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到了边上,他僵硬的回应了几个刑侦科同事的关心,随着人流上了警车。
之后的事情缓慢而模糊,秦明像透过了另一个世界,遥远的看着一切的进展。大宝在进入医院后很快就脱离了危险,被送进加护查看,虽然要昏迷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已基本没有大碍。
反倒是林涛所在的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秦明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迷茫的看着来来回回的警察、医生、护士在交谈,奔走和打电话。
秦明坐在那里浑身冰冷,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可能是因为衣服被水浸透,也可能是因为寒冷,剩下更多的他不愿去想。
过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或者就短短的几个小时,秦明看见一个明显是主治医生的人走了出来,和迎上去的谭局长讲了几句话,一起向自己走来。他踉跄着站了起来,打量着两个人的脸,希望能看出一点什么。那个医生还没来急换下手术服,前襟上沾着一星半点的血迹。
“对不起,请......”那个医生说了一半,看着秦明的表情把另一半吞进了肚子里。秦明把视线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谭局长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的带着深深的悲哀:“秦明啊,你不要太难过了”。
死死的盯着医生手术服上的血迹,秦明心里思考着那些血斑来自林涛,还是其他不知名的人献的血,张口说道:“他的......”顿了一下,“......还在医院吗?”那名医生重重的叹了口气,叫来了一名护士。
手术室里还有两名护士在做收尾的工作,秦明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到其中一名护士将缝合的线剪断,问道:“我可以和他单独呆一会儿吗?”两个护士对视了一下,离开了手术室,走之前叮嘱了几句他没有在意的话。
秦明绕过了一些仪器和放置医疗器械的台子,看见手术台尾的架子上挂着一张单子。他零星认出几个医学字眼:“左锁骨下动脉”、“破裂” “并发症”,还有一行让他心脏猛地一抽的信息:死亡时间:2016.12.01。
走到手术台旁边,秦明仔细的打量着安稳的躺着的林涛。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被秦明关照的枪眼已经被仔细的缝合了,留下一道细细的约长两厘米的伤面。
秦明轻轻的将食指抵在上面,抚摸了一下凹凸不平的表面,他知道这看似轻微的外伤底下是多么触目惊心的重创。
看着林涛以他从未见过的安分的姿态躺在那里,秦明打心底升起一股不明不白的滑稽感,让他几乎笑出了声。
然后突然之间,他整个人像被重锤抡了一下,踉踉跄跄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腿软的支撑不住站立。秦明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林涛,真的不在了。
-冬-
当大宝敲到第三下的时候,秦明艰难地跋涉过屋里的一片狼藉,打开了门。大宝被扑面而来的酒味熏了一下,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秦明扑通一声又跌回了沙发里头,腿不小心撞到了茶几,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巨响,而他自己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又回到了原来的坐姿。
大宝将地上的几个空啤酒瓶扶起来捋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茶几上找了一块空当坐下,说道:“你不能再这么喝了,你这样非喝死自己不可。”
秦明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权当回答。
她接着踌躇着说道:“......他的尸检,是隔壁市的法医做的,谭局认为我们俩都不能......”然后看着秦明抗拒的神情停下了话头。
“我把这个给你带来了,”大宝换了一种振奋的语调,将什么东西放在茶几上,发出了轻轻的笃的一声,“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秦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施舍给了她一点回应,他抬起头,看见那是一瓶未开封的麦卡伦。
猛地将酒拿到手里,秦明看见瓶身上套着一个劣质的金色橡皮筋,穿过一张小小的毫无新意的贺卡,上面是林涛狗爬一样的字:
送给秦小明:
生日快乐!
林涛
他眼前突然泛起一阵雾,鼻子一酸,脸上痒痒的。拿手一抹,才发现是眼泪。
大宝知趣的没有发出声响,过了一会儿,她看见秦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说道:“你该休息一会了,老秦。说实在的你脸色真差。”
秦明没有理会她,执拗地盯着卡片末尾的署名,眼睛一眨不眨。恍惚间他感觉大宝站了起来,转到了房间后面。
过了一会儿他被一阵温暖包裹了,大宝将什么东西披在了他身上,他从余光认出这是自己黑色的睡袍。接着他被轻柔的放倒在沙发上,大宝拍了拍他的背,说了声睡吧。
这句话仿佛像一句魔咒,困意像潮水般席卷了秦明,亦或者他数日来就在等这句话。
他躺在沙发上感到几日以来前所未有的安心,皱着眉头悄声说道:“太...痛了。”
大宝轻轻的把手落到他背上,安慰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也是。”
正当秦明在困意与清醒之间徘徊、几欲滑进睡梦中时,他听见大宝说:“涛涛说等你出了看守所以后就请你吃饭,然后表...白...他都准备好了.......”
他极力想清醒过来听清那几个模糊的词,但睡意像雾霭一样迅速将他笼罩了。
从此秦明再也没喝过酒。
-Fin-
实际上这篇文刚动笔的时候是一篇甜文,从开头应该可以看出来。那时候电视剧播出一半都不到。后来完结了就重新提笔打算把它写完,结果画风一转就变成这样了,可能是因为我私心想让秦明多关注一点林涛吧。: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