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山村,贫穷是把利剑。 阳光死乞白赖的晒着。家人正在坡上地头啃玉米煎饼。 玉米面加水活稀成浆,摊在锅上薄薄一层,眼看着金黄时利索的铲起。玉米香混合着木头柴火香,让人馋涎欲滴。不用加热,好拿好放,清晨上坡背在身上,中午就咸菜凉水一餐,傍晚才回家。谁让庄稼地这么高呢?谁让坡里活那么多呢?小路蜿蜒向上,被脚踩得结实发白。坡田层层,干出烟的坡里,麦穗恹恹的低垂着。该是丰收季。
从外面回来的父亲,背着盛满果子的小挎兜急急的从下面上来。他身材瘦小,身轻脚快。孩子们争抢的跑下去去迎接,他不耐烦的把包摞在他们身上。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他四姨,他四姨死了!”啥“他四姨死了!”母亲重复了一声,缓慢沉重。
那年噶子7岁,三姐10。二姐瞅着越来越俊俏的三姐真是高兴。她常说,嘎子不用愁没媳妇,你三姐给你换亲。不认识的两家人,都有男孩女孩,年龄相当。经媒人说道结为亲家后。女孩嫁过来,姐姐或妹妹嫁过去。就成就了两对新人。这是临沂革命老区,改革开放的春风在八十年代初传这在里如浮躁的烟云。学校里的老师都教鞭挥舞语重心长的打在我们身上,告诫我们读书才能走出大山。
四姨是换亲换过去的。二舅28,四姨19。邻村的男青年和他姐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姥姥盼了好几年才盼到四姨长大能换亲。大红包袱盖在头上,独轮小车推过去,简单的吹吹打打后。四姨就成了别家的人。
有的掀开盖头才认识眼前的人,比如新舅妈冬琴。有的掀开盖头,碰上了喜欢的人,比如四姨。赶集贪玩,脚崴了都追不上撒丫子跑的一群姐妹。离家虽不远,可是高坡低坡相间路崎岖不平。天太晚了的话家人会担心。有个后生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一袋玉米种子。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她,腼腆的低下了头,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停住了,转了弯,“唉——”“唉!——”两个人同时喊出声来。四姨着急了,“我脚崴了。”“看到前边四个在一起的姑娘,让她们来人接我,好吧,谢谢你了。”他往她身边靠了靠,伸出一只手。“我推着你赶上她们吧!……我往你村走亲戚时见过你,翠枝在前边吧?她是我表妹”见四姨没动他尴尬的搓了搓手。四姨小心翼翼的坐上了车。两个人都屏住呼吸,尴尬走了一路。
掀开盖头,柱子乐得合不拢嘴。“还真是你!”他说。四姨也很很开心,后半辈子攥在爹娘手里,没想到还能这么如意。“眼前高大的人,不就是心里的他么!”“你咋是这个村的?不是挨着我们村吗”“看你崴了脚,能多送一段是一段”他说,两个人相互端详着,幸福洋溢。柱子的姐姐冬琴不胖不瘦,生养得很是好看。刚被背着进院门,她瞅见比自家还穷的家就心生怨愤。自己揭开盖头,眼前的男人也不是自己想得模样。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靠天吃饭的坡地打不下来粮食。多数年轻的人都已经开始闯外了。谁从外边回来烫了头发?东边谁家吵了嘴,西边谁家打了架?懒洋洋的冬天里,人是不甘寂寞的。看热闹这村里有的是去处。吵架,婆媳吵架最常见。吵得厉害的又有小姑子他大姨和妯娌的掺和。都是由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的。冬琴嫁进来后吵着要分家,分家时一个碗一个棒槌都得分清楚。眼看着婆婆经过自家时从矮墙上的鸡窝里拿了一个鸡蛋。过去问,婆婆却不承认。冬琴愣是从婆婆口袋里翻出一个鸡蛋来。于是,往地上一坐,哭天嚎地的叫换。“这没王法了,你都欺负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有好事的人上去拉“弟妹呀,你婆婆肯定不是故意的”冬琴叉着腰肢站起来,指点着婆婆骂。二舅站在人堆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冬琴的强硬就这样出了名。姥姥忍让着,想着那边自己闺女不能牵连着受欺负。鸡蛋是从自家屋里拿得,要拿过去老大家的二吃,那么体弱多病的孩子。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冬琴有个相好的事不胫而走。原是闯外的二玲回来,正好碰上冬琴走娘家,二玲便带她一起去乡里跟朋友相聚。饭桌上有个帅气的外乡人,谈吐不凡一看就见过世面。两个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相碰。在二玲的帮助下两人不停的私会,甚至开始了私奔。能干的娘怕对不住亲家,怕儿媳妇跑了。逼问二玲得知了两人70里外的住地。冬夜,她带领村人跟冬琴的丈夫赶到那里,把女儿赤身裸体从小屋拖出来,狠狠地踹她女儿隆起的肚子。挨揍的男人挣扎着护住冬琴。两个人磕头作揖,乞求亲娘让她们在一起。耿直的二舅,斩钉截铁地说了声,“退婚”!!
冬琴的娘把女儿关在家里,焦急的找媒婆走动。姥姥的家人劝不动铁了心的二舅。结婚才两年,两个女人都未生育。跟人家走三个月,肚子就隆起了。倍感羞辱的二舅在一个凌晨悄悄地出门闯外了。冬琴跟那个男人如愿以偿。
苦了四姨。
二舅不见的第二天,大舅就跟姥姥和媒人一起来到四姨家让她回去。婆婆哭天喊地的阻拦。跟情投意合的柱子相拥而哭。她怀孕了,自己才知道。她不愿意辜负他的情意。更不愿意看到老娘的眼泪婆娑。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呢?婆婆家是没理在先的,二舅走的也太干脆!姥姥家的人堵门堵了四天,更多的村民凑过来,把婆婆家里的锅砸了,碗摔了,粮食也撒出来。婆婆也不依不饶的骂将开来。眼看着要发生一场械斗。四姨推开柱子的手跪在姥姥面前说,“我跟你们回去。得先给柱子告告别,收拾东西。”家里的人不动手了,四姨劝大舅带姥姥回去。婆婆的嘴开始朝着四姨的房子骂声不断。
“柱子,俺给你说,俺是舍不得你,是真想给你生个孩子。俺又不得不走。俺走了,你好生再找个贴心的人。……”柱子泣不成声。婆婆大喊柱子出去,在门口教训不让他放手。夜里,柱子终于睡去。四姨穿起了结婚那天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梳了头,打扮。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在一个包袱里。拿起床底下的农药,仰脖喝了下去。
天将拂晓,柱子独轮车上的喝药的四姨还没到医院就不行了。大舅来接妹妹,看到的是死去的躯体。跟没嫁时一样单薄,好看。
山村似乎骤然安静了。麦子好像拖一天不割就会倒地。沉静的母亲加快了镰刀挥舞的速度,如同挥洒着压抑的情绪。“我的四妹呀!……”隔我们很远的母亲,终于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