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里,十床的病人鼾声如雷。住院六天,他还没睁眼,一直是昏迷状态。九床的病人,最晚入院。他能和医生简单交流。入院后,亲属就去吃饭,医生来了两遍,找不到家属,不能写病历,医生恼火地跟护士站打招呼,要她们迅速找到家属。七床的老太太,也是入院六天了,她安静地躺在那儿,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八床。八床,是我伯伯,一个倔强的老头。此时,八床,脑梗患者是他全部的社会标签。从发病到住进来,折腾了好几个小时,这时总算睡着了。
堂姐在外地打工,一时赶不回,只好给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伯伯早晨起床上厕所,觉得四肢无力,便倒在地板上。挂断电话,我们便火速赶到他们家,他们家住的地方其实还算人烟稠密,我很诧异,他们没有向别人求援。再一想,村子里基本已没有年轻人,一连几户邻居的房子都是空的,要么搬家了,要么举家在外地打工。除了在市里上班的我,唯一的侄女,他们又能向谁去求援呢?到他家门口,大门紧闭,除了狗在后院叫,再没有一点声音。婶子颤巍巍来开门,此时她六神无主。伯伯躺在床上,比我想象的情况稍微好点,动不了却能说话。
先生平时文弱,此时却爆发了大能量。一百六十多斤的老人,像一座大山趴在他背上,他背着上车,送到医院。车子还在路上走,我便打电话找熟人,定了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床位。停好车,气吼吼地背上电梯,送进病房。扶病人躺下,我赶快联系医生。氧气吸上,医生开始询问病情,制定医疗方案。此时总算可以稍事休息。
此时病人熟睡。我心里却乱七八糟,不得安宁。堂姐要明早五点才能到火车站。这一段时间,都得我在医院顶着。
正月初五,去给二老拜年。明显感觉老人们年纪已长,做事力不从心。往年,姐姐他们都回来过年,庭院干净,欢声笑语,庭院里的柚子树,郁郁葱葱,整个家庭都显得生机勃勃。今年情况大不如前。姐姐一家没回来过年,房子里,物品杂乱,庭院也略显破败。婶子在床上躺着,人老了,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伯伯见我便倒苦水,去年他家里遭了些变故,他老人家急得睡不着觉。我木然陪坐,找不到一句话安慰老人家。那天回来,我心里便一直不安,唯恐他病倒。
他终究还是病倒了。
作为一个打工大县的普通家庭。这个家庭遵循着农村人的一般规律走到今天。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农村经济不景气,一年到头,一家人披星戴月地在田里忙活,却趴不出几个钱。姐姐姐夫只好南下广州打工,姐姐姐夫吃苦耐劳,从高温车间做起,十几年打拼,盖起了二层小楼房,手里还略有积蓄。老人在家带孩子,侄子读完初中,便也学艺打工,二十出头便娶妻生子。这在农村,也算一帆风顺,家兴人旺了。普通家庭,家里没病人,子孙平顺过日子,便属于幸福之家。
幸福的家庭,若没有好的规划或者抗风险管理,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前途未卜。所谓的规划,我的理解是,首先来源于对子女的教育和管理。耕读传家久,诗书续世长是理想境界,子女的教育和职业规划是家庭长远发展的重中之重。堂姐他们,生活所迫,孩子只能留给老人教养,老人竭力教养,侄子也读书不多,不得不说是遗憾。唯愿他能好好规划好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早日挑起家庭重担。提高家庭的抗风险能力。再者,家庭的传承,就如单位领导班子交替一样,也应早日谋划。让年轻人成人之后尽早担起家庭之责,有了责任在肩,方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外界诱惑再大,最起码知道要养家糊口,不可胡来半分。今天在这重症监护室,想到这些,写下来,若他日姐姐一家看到这几句,不要责备我多言,也希望对侄子有一定的触动作用。
家里没病人,是普通家庭最大的福分。现在二老身体健康状况都不好,一年总要住几次院,除了有限的农村医保,没有其他任何保障,也令人细思极恐。医院是个来不起的地方,有了病,不来又不行。半生积蓄,在医院也用不了几天。普通之家,在家庭成员身体健康时,买点大病保险还是很有必要。有了大病保险,遇到大病侵袭,至少能增加点抗风险能力。
病房此时鼾声此起彼伏。几个病床陪床的家属,劳累了一天,歪在十块钱租来的小床上都睡着了。这些生死未卜的病人的鼾声预示着疾病的未知性。在这些鼾声中,我不禁想起了朋友圈的那些鸡汤文。总有好事者在教我们感悟、体验生命的意义。其实生命哪儿有什么意义呢?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医院里写下这些杂七杂八,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我,也算此时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