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道人
常宪向来对巫祝甄仪的话言听计从。十五年来,他从一个小小的编修升为手握重权的的左丞相,全靠了甄仪每次精准的卜卦。但是这回却犹豫不决,毕竟,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权臣常宪的女儿常珠刚生下来,左丞相府上豢养的巫祝甄仪就说:赶快杀了她吧,否则不但你有杀身之祸,此女成人之后也必成国家之祸患。
然而,常宪的宠妾,常珠的生母李氏却对他嚎哭道:你要是听信了那个妖人,就一起把我杀了算了!
沉默了片刻,常宪一跺脚,咬了咬牙吼道:我倒要看看十六年后她到底是不是个祸患!
甄仪却叹道:竖子不听,将来若祸至,不是我没有劝过你啊。
此年,为显烈帝二十一年。
十六年后,显烈帝嫡子雍王晁宗即位,年号青龙,史称青龙帝。
青龙帝是个年轻气盛、吃喝玩乐都很在行的皇帝。虽然这个皇帝总的来说比较合格,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极端自信、幼稚冲动、好大喜功。
青龙二年,帝亲征,北伐狄人,在秋天击败了号称十万虎贲的狄人军队,俘获战俘、婢女、羊群无数。隆冬,帝军凯旋,京城一片欢腾,青龙帝颇为得意,隐隐然觉得自己远胜过唐宗宋祖。
他大会群臣,开怀畅饮三天三夜。
也就是在这次宴会上,他遇见了常珠。
此时的常珠,已出落为一个拥有惊人之貌的绝世美人。
青龙帝一眼就看上她了,遍寻左右此女是谁,侍立太监陈凝道:是左丞相常大人的千金。
青龙帝二话没说就把常宪拉过来,直接地不能再直接地告诉他:常爱卿,朕要娶你的女儿。
就这样,常珠成为青龙帝的宠妃。
常珠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漂亮的女人从来就没有真正聪明的大脑,而且常珠还不是一般的漂亮。
她也没有野心,这一点非常不像她的父亲。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有欢乐也有忧愁、爱穿漂亮衣服还像天下所有的女孩儿那样爱慕虚荣。
而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这个娶自己做老婆的年轻皇帝。
她也不知道,父亲那天是故意把她带到皇宫来的。
左丞相的女儿突然变成皇帝的宠妃,一家子受宠若惊地在府上放了三天焰火,她的两个哥哥也一下子成了国舅爷,被皇上封为镇武将军和毅武将军。
家里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她并不这么想。
一次回家省亲,母亲问女儿:宫里的日子还好吗?
常珠道:不好,很没意思,不是陪太后看戏就是在花园里转。妈,我不想呆在那里了,不好玩。
母亲吓坏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啊,万一让皇上知道了你的小命就没了。
常珠笑着说:没事的妈,他不敢,他哄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我?
青龙异常宠爱常珠,但是老天好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三年过去了,常珠居然没有身孕。
御医诊断:常贵妃恐怕是终身不孕了。
青龙帝大怒,立刻命殿上武士将这个御医丢进熊池活活变成一滩碎肉。
从此,京城所有精擅妇疾的大夫纷纷逃出京城。
大家可以想象下,当自己坐在“妙手回春”的牌子底下撩着花白胡须得意地数着银子的时候,象征着催命符的黄盖大伞来到自家门前。太监尖着公鸭嗓子对自己说:奉圣谕:XX大夫医德昭著,妙手回春,特宣召进宫为贵妃娘娘诊治。
于是,你就应该开始让家人为你准备棺材了。
常宪也为此焦急,自己的闺女肚子不争气,皇上春秋鼎盛,暂无子嗣,现在的皇后又平庸懦弱,后宫佳丽哪个不是紧紧地盯着国母的宝座。加上朝中上下对自己愈来愈大的权力越加警惕,倘若常珠再不能为皇上诞下龙子,不但常珠会失宠,自己也怕会就此没落啊。
那自己心中一直燃烧的那个梦想,也就永远失之交臂了……
他马上找来巫祝甄仪,命他想个办法,让自己女儿尽快的怀孕。
甄仪思虑半晌,道:我有个师兄,道法高明,尤擅巫医,也许常贵妃的病他也有办法也不一定。
常宪兴奋地跳起来:那快去寻他啊,倘若他真能医得珠儿的病,老夫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甄仪捻了捻胡须:老爷言重了,我师兄乃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对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早已看得淡了。只是师兄性情狂放不羁,自我下山之后他便早已云游四方,寻他却是很难。
常宪的喜气登时一滞,脸色一变:甄高人,老夫一向待你不薄,你倒如此消遣老夫?
不敢不敢,大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岂能欺诳大人,容我五日,若找不到我师兄,小人任凭大人处置。
常宪随即听从甄仪的计策,派出无数快马,四处寻觅这个名叫风道人的师兄。
而甄仪,却在心里叹道:师兄,把你拽入这权力漩涡之中,实乃小弟无奈,等你到得京城,小弟自当向你赔罪。
五日之后,当常宪控制下的黑衣卫特务在渭州城西巷的一处破茅草棚中找到这位形容枯槁、乞丐一般的风道人之后,快马加鞭运送回京。
常宪对这个能扭转当前不利局面的风道人极为重视,礼节、关照之恭谨细致简直比皇帝亲至还要隆重。
而风道人却是一副坦然自若、理所应当的模样,既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受宠若惊,也没有一点倨傲不羁的样子,仿佛常府上下供奉的是一尊木尊神像似的。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甄仪、风道人两位师兄弟在月下对酌,好长时间俩人均一言不发。
偷偷在一旁观看的常宪急的恨不得上前踹甄仪几脚,这厮如此淡定,岂不知老夫早已焦急到火烧眉毛了吗?
过了许久,待到后半夜常宪终于忍受不了这样漫长的等待回寝休息之后,似乎早已晓得天机的风道人痴茫淡漠的眸中忽然闪过一道精芒:
师弟啊,你不该透露我的行藏。
甄仪满面羞愧之色,为他深深倒上一杯清酒,惨然道:小弟知道师兄淡泊名利,云游四海,而今打搅了师兄的兴致,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过,小弟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深有苦衷啊。
哦,你有何苦衷?
你若是见到常贵妃本人,你便知晓了。
风道人听闻此言,眸中精光更盛。忽地闭眼,掐起指头一算,猛地睁开眼睛,沉声道:难道,难道她就是师父临终前所说的颜殇之劫?
甄仪面带苦涩地笑道:师兄的道法真是越来越高明了,从无相见之机,却能洞察一切,小弟心中只剩下佩服了。
风道人嘿嘿一声,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其实,我在常大人堂中见过常贵妃的画像。
噗哧一声,一口酒从甄仪嘴中喷了出来。随即,师兄弟二人放声大笑。
甄仪又道:按照师父所说,常贵妃的颜殇之劫有两种解决之道:一,陨之;二,孕之。师兄,我虽明了师父所说的陨之之法,但至今不解为何常贵妃的颜殇之劫也可以用孕之之法破解。师兄能否指点一二?师兄?师兄?
甄仪这才发现风道人早已在自己对面响起了鼾声,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风道人令人惊讶地要求面见常宪。
当常宪在新收的宠妾陈氏房中春梦了无痕的时候,被管家叫起。听闻是风道人求见,立刻脚不纳履,衣不正冠地跑出来。
没想到风道人干净利落地就讲了一句话便甩袖走人:今日我和你进宫。
九重宫是本朝高祖皇帝于二百年前夺得天下后兴建的。这座宫殿群占地一万余亩,城高墙深,高大巍峨的宫门犹如耸岳的高山一般坐落于京城中央。城墙内宫室成千上万,雕梁画栋,丝竹绕梁,莺歌燕舞,环肥燕瘦,实是天下第一奢华繁美的宫殿。
常宪进宫的排场是目前百官之中最大的,由于他既是国丈,又是左丞相兼都督天下黑衣卫,儿子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风头权势早已盖过了他的顶头上司,丞相长孙长龄。
然而,很不巧的是,在宫门口,长孙丞相和常宪的车队碰上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的问题是,两人的车队一同到达宫门,而宫门统御官为了讨好国丈,自作主张地让常宪先入宫。
这下长孙大人不干了,也不下轿,命管家走到常府管家面前质问他们为何不懂上下尊卑之序?
常府管家也不是吃素的,眼见有不识相的人来捣乱,也不管他是哪个府上的,一通老拳就打得长孙府上管家献血迸流。
这么一来全乱套了,两家派来的保镖、护院甚至轿夫看到为主人尽忠的机会到了,二话不说撩起袖子就开始干,乒乓乱响,只把皇宫正门变成了群殴大会。
这下不但城门侍卫们看傻了眼,急忙入朝的百官也都齐齐瞪起了乌眼珠子。
直到青龙帝听闻此事,派了侍立太监陈凝过来劝解,两位上演全武行的大人才鸣金收兵,只不过,常大人却趁机先进了宫。
年近八旬的长孙丞相气的白胡子都飞上天去:这个常窃人,太嚣张了,若不及早想出对策,此人早晚必成朝廷大患!
常宪,字榭人,常窃人是众人暗地里对常宪的蔑称。昔年常宪还是一介书生时,家境寒酸,家中糟糠卖尽家产供他进京读书,他在京郊一座山庙旁租了一间茅草屋攻读诗书。一日腹中饿极,闻见隔壁佛堂有香客供奉的食物香味,半夜便顺着狗洞钻入佛堂之中偷食,却被庙中的和尚发现。一番毒打之后,方丈见他是个读书人,便不再为难他,只是随口说了句:男儿有志在书中,何苦为了一点食物干起偷盗的买卖呢?
岂知常宪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方丈此言差矣,读书人么,不能叫偷,得叫窃。
众僧一滞,深感此人脸皮之厚实乃天下第一。
待他考中进士之后,先皇显烈帝闻听此事,在殿中拿此事开他玩笑:常爱卿,你当初为何能如此镇定呢?如若是朕,朕必定满面羞愧,无地自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谁知常宪昂然言道:皇上乃君子,君子必知耻,耻而后勇,因此君子乃成大器。臣是凡尘,凡尘若不厚颜,则必为洪流所噬。因此,非是臣无耻之尤,乃是生存所需啊。
这番奇论让众人目瞪口呆,显烈帝哑然失笑,大为惊讶,随即沉默良久,在私下对人道:此人实非凡物,当慎用。
而当他高中进士之后,左都御史吴清德见皇上对这个书生青睐有加,似乎前途无量,便托人向他提亲,欲把自己女儿嫁给他。
常宪是有老婆的,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然而让人惊奇的是,常宪大言不惭地应下了这门亲事,并且不顾糟糠之情,当即写下了休书,寄往家中。家中妻子本来听到丈夫高中进士,生活就要重新开始,心中狂喜不止,然见到休书之后,终于羞愤欲绝,上吊而亡。
此事让朝中众臣哗然,纷纷在私下鄙视他的为人,常榭人也由此变成了常窃人。
显烈帝也由此对他冷落,打发他到了翰林院做了一个小小的编修。
直至多年之后,常宪遇到甄仪,此人多次为他卜卦,几次三番为朝廷献出良策,显烈帝才对他大有改观,便一直由编修升至左丞相。
而今,他又成了国丈。
早朝结束后,青龙帝笑呵呵地向他招手:常爱卿随朕来,朕让你看看扶桑国进贡的蜒人。
蜒人?何为蜒人?常宪装作好奇无比的样子问道。
他早知这是扶桑国特有的一种艺人,就是人可以像蛇一样蜿蜒曲折地在各种器具中间穿行,只是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打搅皇帝的兴致罢了。
青龙帝显然大为得意,手舞足蹈地道:常爱卿学识渊博,怎么对这个却孤陋寡闻呢?朕跟你说啊,蜒人就是……
重福宫中,几个扶桑人穿着和服恭谨地侍立场中,华贵的西域地毯上,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梳着武士发髻全身匍匐在地,用中土语言字正腔圆地颂道:奴才奉我王之命,侍奉天朝皇上,愿为皇上献上小技。
青龙帝早已等得不耐烦,急的抓耳挠腮地直跳:你们扶桑人就是这样呱噪,别啰嗦了,快开始,常爱卿好不容易进趟宫,怎能不赶快让他大饱眼福?
常宪捻着胡须笑呵呵地坐在下首,不发一言。
只见几个扶桑人拿来一口酒桶,也就皮球大小,放在眼前。那少年唇红齿白地笑了笑:皇上、常大人看好。忽地向地上甩了颗钢球,砰的一声大响,一团白色烟雾闪过。
常宪大惊失色,扑到青龙帝身边,叫道:抓刺客,快保护皇上!
却见殿中侍卫纹丝不动,放佛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回头再看青龙帝,见他神色自若,笑语吟吟,常宪才擦了擦脸上的汗,叫道:原来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皇上没事我就放心了。
青龙帝对常宪的绝妙配合深感大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常爱卿可知这个扶桑少年现在何处?
不会、不会藏到宫中某个地方了吧?常宪怯怯地发问。
青龙帝摇了摇头。
那是藏到了梁上?常宪抬头看向上面。
青龙帝又摇了摇头。
那是侍卫中间?
青龙帝头摇的已经像拨浪鼓一样了。
此时的侍卫们心中恨不得大叫:在桶里,在桶里!却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青龙帝等得不耐烦了,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傻瓜,在桶里啊!
常宪这才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这人竟然有如此神奇,竟然可以藏在桶里?皇上,可否容臣上前查看?
去吧去吧。
常宪走到桶边,桶中的确有张俊俏的脸冲自己微微一笑。虽然早知如此,心中却仍然吃了一惊:扶桑忍者的技艺竟然精纯若此,倒是我小看了。
回头却笑容灿烂地一个长跪: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蜒人,的确是在桶里,这真乃奇迹啊,奇迹啊!
犹如一个差生考了六十分被大人夸奖一番,青龙帝笑得合不拢嘴。
午膳是青龙帝、常贵妃、常宪翁婿女儿一家三口在重福宫中吃的。饭后,常宪向青龙帝推荐了风道人。
青龙帝闻听有高人可医治爱妃的不孕之症,高兴地跳脚道:快宣他进来,进来!
风道人听诏后,仙风道骨地从宫门口悠然自在地渡来。
见到当今天子,这个木雕塑像一般的男子也就大大剌剌、应付其事地虚礼一下。
常宪微怒,正要训斥,青龙帝却毫不在意,叫道:你就是风道人?听闻你能治朕爱妃之疾?
风道人看了皇帝一眼,嘴角不被察觉地微微翘起,似是嘲弄,似是惋惜。然而见到旁边惊为天人的绝色美人常贵妃之后,他只看了一眼,周身便是一震。
这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啊,如此美貌妖娆,如此楚楚动人,如此沉鱼落雁,这世间难道还有比眼前的这个姑娘更美丽的事物吗?
但是,在风道人的眼中,这尤物也仅仅是尤物罢了,美丽对于他来说,早已脱离了他的价值追求和内心世界。他看待这个绝色女人,也仅仅是将她当成一件美丽的花瓶或者书画欣赏罢了,心中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个女人,可是会为天下带来祸水的呀!
马上,他的眼眸中就恢复了那种神妙莫测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对答道:陛下,小人乡野村夫,实在不懂得岐黄之术。
常宪大惊失色,端着的酒樽差点掉在地上。青龙帝听后也是脸色骤变,小脸气的通红。
而常贵妃却坦然自若地端起一杯酒,轻抿一口,却是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
重福宫中,隐隐藏着一团杀机,侍卫们似乎闻到了那熟悉的血腥味道。
青龙帝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想到此人虽然戏弄君上,但是他是自己的老丈人推荐来的,面子上杀不得,只好慢慢地沉下气,低声问道:
你既不知如何诊治朕的爱妃,为何还要大胆跟随常爱卿进宫?
风道人微微一笑:皇上,小人只是说不懂岐黄之术,并没有说治不得贵妃娘娘的病啊。
这句话顿时便像春风化雨般融解了殿中渗人的寒气,青龙帝敞开嗓子笑了,常宪擦着汗珠笑了。只有常珠怔怔地呆坐在一旁,脸色全无表情。
常宪心中暗骂道:这个老匹夫,吓死老子了,若此事不成,老夫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龙帝笑道:既有良策,何不快说?
风道人目不斜视地看向常贵妃,眸中的深邃似乎能把所有人的心底看穿。常贵妃甫一接到他的眼神,忽然便感觉自己内心的一切似乎都被他看穿似的,便急忙低下头去。
风道人一字一顿地道:办法是有,只不过,稍微麻烦一点。
……
万福宫,皇宫的后殿,院中道烟渺渺,穿着道袍的小太监们抱着柴禾、丹药、白纸来回穿梭。
而风道人,却在殿中一处静谧的室中打坐。
门,开了。
进来的,是甄仪。
“你来了?”风道人闭目不动,嘴中轻道。
甄仪并不答话,拿着篮子在他对面坐下,从中取出酒菜,为他斟上一杯,沉默良久,道:“常大人刚才问我,师兄有几成把握?”
风道人闻到酒香,睁开眼睛笑道:“好香的酒啊。”
甄仪叹了口气:“师父临终时,告诉我二人千万不要介入红尘,我、我没有听师父的话,辜负他老人家了……”
风道人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清酒顺着他的喉咙直直地灌入胃中。
甄仪为他再倒上,风道人又是一饮而尽。
三杯之后,风道人目光直视他的眼睛,忽然,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甄仪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一道红印。
“师父看见了,又会责怪我的,责怪我欺负师弟。”风道人自嘲地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甄仪没有去抚摸脸上的红印,清泪长流,端起一杯酒,遥祝远方:“师父,徒弟对不起你,来世,弟子定当尽心侍奉师父!”
两人对饮半晌,沉默半晌,又是互相盯了半晌,忽地同时放声狂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笑声之后,风道人神情一肃,眼神紧紧地盯着他:“颜殇之劫破不了!晁氏天下,必亡!”
咣,甄仪的酒樽掉在地上。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即使陨之、孕之都无可行!”
甄仪脸色惨白:“师、师兄,你,你不会是搞错吧?师父的话,怎么能错呢?”
“我也希望这是假的。”风道人目光深邃地看着对方。“只是,我后来慢慢地发现,也许,晁氏之亡,是上天带给这片土地的最好选择。”
“可是这可是要伴随着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死亡和劫难啊。”
风道人反问:“难道现在的百姓就活在天堂吗?”
甄仪为之一滞,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师兄,你为何还要这样为她诊治顽疾?”
风道人长叹一声:“世事,命也,老天注定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尽量地拖延这个过程。”
十日之后,青龙帝听到万福宫传来喜讯:能让自己的爱妃怀上孩子的神药练成了。
青龙帝欣喜万分,接到这丹药之后,却发现匣内有红黄两颗药丸。内附有一张纸条,上写:“红为贵妃娘娘服用,黄为陛下服用。”
青龙帝虽然心中奇怪,但是这神药可以诊治爱妃的病,也没想那么多,立刻和常贵妃一起服下。
三个月后,宫中太医传来喜讯:“常贵妃有孕了!”
青龙帝大喜,高兴地要宣风道人进宫受赏,派了人去寻他,却听常府人上说,丹药练成之后,风道人就早已不知所踪。
青龙帝心中大为感动:什么叫高人,这就叫高人啊,不求名,不求利,为了皇家的繁殖事业,不远万里,来到京城,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只求奉献不求回报的……风道人精神!
激动之下,青龙帝立刻封风道人为国师,遍寻天下,期望寻找到他的身影。
可是,从此之后,这个人便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不管许下多少赏金,不管大家使尽什么办法,风道人依然神妙无踪地消失在群山大川中,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三个月前,桂雨熙熙,长亭外,甄仪斟了一杯热酒:“师兄此去路途艰险,还望小心则个。”
风道人爽朗一笑:“似乎你这个身在庙堂之高的师弟要比我这个身在江湖之远的师兄要凶险的多吧?”
甄仪脸上一红,酒樽一饮而尽。
“师兄,小弟有一问,常贵妃得的是何种顽疾?”
风道人笑了笑:“顽疾不在凤,而在龙。”
甄仪恍然大悟,二人相视而笑。
末了,风道人站起身:“我要走了,万事小心。临走前有一句话送你。”
甄仪肃道:“谨遵师兄教诲。”
“离开常家吧,那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甄仪默然,风道人深沉的眼睛看他半晌,忽然放声一笑:“哈哈,随便你好了,我走了!”长袖一挥,踏入雨中的青草路上。
而两人都知道,这一去,将是永别。
三个月后,当常宪惊喜万分地告诉甄仪常珠怀孕的消息后,甄仪也跟着高兴了好几天。
十个月后,孩子诞下来了,是个龙子。
青龙帝别提有多高兴了。
常宪也是喜形于色。
常珠无动于衷。
甄仪若有所思。
风道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常贵妃的恩宠将无以复加,常宪的权力将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一件谁都没有想到的恐怖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