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仑,山的影子时刻变幻莫测。
抵达的那个早晨,格尔木下起了第一场冬雪,我们把它当作一场赐福。冬天的格尔木异常安静,越往昆仑去,这安静就越动人,只有雪花互相撞击的声音。
只有跪拜在昆仑虚跟前,你才会笃信万山之祖。哪怕我们的直线距离与昆仑相去数里,可我仍然浑身战栗:狂风从藏北赶来,狂风是昆仑虚给予大地的灌顶,
人人羞愧于酒池肉林的撕裂与剜伤,妄图通过跪拜与灌顶,洗去周身疲惫、疼痛,还有轮回之苦,生生世世。
“我是谁?谁又将变成我?”昆仑脚下的长江源村,村头有发旧的经幡,它们规模如此宏大,使我步履迷失,带着诸多疑问。村尾,不再转经的阿妈偶尔路过,她们有酥油,有裹裙,有焜锅,可塔子没有了,牧场没有了,格萨尔的游吟也没有了。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沱沱河故乡,黑牦牛是否也在漫行在冬季草场,久久等待归人?
村子的后面,格尔木河与昆仑虚遥遥相望。1月,空气将她尘封,河面万籁俱寂,蔚然冰冻,我们全然不知,这静流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只有从她们的缝隙之中管窥蠡测。结冰的裂缝是具有张力的,她们慢慢融化,瞬间冰封,好似与昆仑的一场欢愉,一次离开,伴着牧人的行进,亘古的歌。
回到昆仑吧。天色初醒时,他是黝黑的,巨大的山形,令人肃然。清晨的寒流是昆仑的抖擞。
隐没的那些细节,都在晨光中启封,阳光将金色一点一点镌刻在昆仑身上。我们也在昆仑金色的山峰下,听着少有人聆听的民谣,跟天地万物举杯欢庆。
暮霭沉沉时分,他又隐匿在夜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我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他存在于温暖的床铺,在氤氲全身的月光的散射,在从格尔木到库尔勒的安静铁路,亦在我体内的净瓶。
在昆仑虚,我们都是六道的叛徒。时间与空间都是虚空的,而我亦是虚空。
我与你是没有区别的,我们都是昆仑的子民,我们都是苍狼大地这一世的异乡人。
2021.01.13.格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