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里的领牲、分牲,是村人对上天神灵无比的敬畏崇拜,更是那个饥饿年代人神共享的饕餮盛宴。至今忆及它曾带给我童年的乐趣,久久难以忘怀。
——题记
陕北十年九旱,农人们靠天吃饭,成天在黄土疙瘩林林里刨吃食。对于天灾人祸天旱雨涝束手无策,只能寄托在乞求上天神灵的庇佑与体恤,虔诚祈求神灵赐一方平安。
村里有一座龙王庙,村人无比坚信龙王爷神通广大,有求必应。供奉龙王寄托了他们期盼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
村人有祭神和领牲分牲的古老风俗。举行领牲仪式主要是为了祈雨还愿。每逢天旱的时候,村里庙会的老会长一行人跪在龙王庙里神像面前打卦,如若求的是“不合神道”,赶紧烧纸叩头再趟一次卦,许下口愿,待落雨后就贺雨敬献大猪一头,直到趟到“三日有雨”的卦方才作罢。
对于放牲领牲,大人们是十分虔诚的。每当待到天落雨后,村子里面主事的老人就叫上帮手会在全庄养猪户的猪圈里苗挑选出一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拉到龙王庙前,一行人先是焚香烧纸叩拜后,将祭酒浇在猪的两耳、四蹄及脊梁上,然后跪等龙王爷下凡领牲。
这个时候,如果这头肥猪摇头甩耳,全身抖动一下就意味着是神神领享祭祀敬献的牲猪了。众人立马高兴的跪地叩头谢恩。有时也会浇两三次祭酒也猪一动不动不领的,这时候跪在最前面的老会长就一边磕头一边祷告:“有什么不周不到,请龙王爷嫑见怪,只要你老家领了,以后再给您老说书、唱戏!”双手捧着祭酒再浇一次,就这样反复折腾几回,直到猪抖动一下终于领了,祭奠仪式才算完毕。
那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子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敬神献牲,只图看个红火热闹罢了。遇到浇了两三次奠酒龙王爷依旧不领牲的。看到主持仪式的长胡子会长老头神色慌张心急火燎样子,觉得十分好笑。我们就站在旁边七嘴八舌的胡乱喊着:“再来一壶,再浇一次!”更有跳皮捣蛋者吼道:“浇上不领,尿上一道领!”这样马上会引来围观村民的白眼与斥责。
最让我们孩子们高兴的就是仪式完结后把猪肉剁成一绺绺的分牲了。过去陕北农人的光景过的都非常苦焦,除了婚丧嫁娶过事外一年也难得吃上一回猪肉。我每次都盼望领牲的仪式早点结束好快点分牲。
大人们忙着杀猪、褪毛、分肉。生肉以户等分按肥瘦骨头一一搭配,一份份整齐的放在洗净的石板床上。我们端着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肉看,就等着分肉,任凭大人们怎样呵斥,谁都不愿退后离去。
终于排队分到一块猪肉了!其实每户也分不到多少,顶多斤二八两。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大瓷老碗里面的牲肉,急匆匆地往家走,就像捧着一块珍贵的宝贝一样。回到家我眼巴巴的看着母亲切肉,再将肉煮进锅里,中间我会尝个四五回肉才会熟了。最后母亲再加一些辅料做成猪肉洋芋炖粉条子,最后再捞上一盆小米蒸饭,就是一家人难得的美餐大餐了。
领牲、分牲这样古老的风俗,不仅是农人对上天神灵敬畏崇拜,更是那个饥饿年代人神共享的饕餮盛宴。至今忆及,它带给我童年的乐趣,不时从记忆深处泛起,久久难以忘怀。
同样都是杀猪,童年记忆里杀年猪也是十分难忘的。小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过年了,杀猪那香喷喷的肉香味,是童年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之一。现在农村养猪的都少了,会杀猪的人更少了。很怀念杀年猪的日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大年,感觉日子不再过得苦反而很清甜,却也温馨和谐。
小时候每年一进入腊月,大人们便开始忙碌起来。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是养着猪的。每年的过年就是从把喂了一年的大肥猪拉出来杀了开始的。那时农人的日子过得清苦,来年油盐酱醋,一家人添衣置物以及人情开销等一年的“活钱”都得落到养的这头白白胖胖猪的头上。
每逢到了杀猪这一天,母亲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头天一晚上她就常常反反覆覆难以入眠。次日一大清早,天还蒙蒙未亮,母亲便早早起来热好猪食。这是她给一年来朝夕相处的猪喂得最后一顿猪食了,她的心情有些低落,往猪食里加上一把盐,再舀一碗玉米面,一把把撒在猪食槽子里,默默的站在旁边看着它一点点吃完。
杀猪的时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会来帮忙。青壮有力气的男人们负责捉猪、杀猪、褪毛、接猪血,婆姨女子们负责烧水、提水、做饭。小孩子们则捂着耳朵,躲得远远地看杀猪。
猪被一群人拖出猪圈,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穿一根棍子抬起来放到石板床上。杀猪匠早就磨好刀子,站在那里等着。猪抖着身子拼命的挣扎嚎叫,杀猪匠一手摁着猪头,单腿曲膝压在猪上,一刀下去捅到猪的心脏再快速拔出,热血从刀口里涌出,猪就瞬间毙命。这绝对考验杀猪人的功力。尖刀如果没插到位,猪一旦还有力气扑腾,猪血回转入肉,这样的猪肉就不好吃了。
杀猪人在猪的后蹄割一个小口,用一根长铁棍捅透,再堵住刀口和屁股,然后用嘴去吹,将猪的整个身体吹得通体鼓胀,怪不得骂人有“胖的像死猪一样”话。一桶桶烧开水的水倒在大短缸里,杀猪人再往里抓得撂一把黄土,众人把猪抬得放进水缸里浸没再拉出来然后再浸入反复几次后拉出来放在石板床上褪毛,的确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用沙石擦拭,不一会儿就收拾的白白净净了。杀猪人接猪血,割猪头,开膛破肚,撕猪油,摘心,取肝,割肺,掏出一团团大肠小肠,最后摘下猪尿泡。
小孩子们眼巴巴等了大半日,就为了等的玩耍猪尿泡。灯泡一样的猪尿泡到手后,小孩们再无心观看杀猪匠翻肠掏肚剁肉,迫不及待的嚷着让大人赶快吹起来。吹猪尿泡既是个辛苦活又是个技术活。先是要倒掉猪尿,再小心一点点撕去尿泡表皮猪油,往里面塞进去一截空管,一边吹一边还要在土墙上慢慢的按压揉捏,这样猪尿泡便逐渐胀大了。当吹到大小软硬正好后用绳子系住,一群小孩便赶紧拿着在打粮食的土场里当球踢着玩耍。都说“尿泡打人骚气难闻”,刚掏出来的尿泡打在脸上,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但的确有一股难闻的骚味儿。
杀完猪后,主家就会做熬一锅子杀猪菜,就是熬猪肉洋芋腌酸菜,再捞一锅黄米捞饭。做杀猪菜的时候,一般都是选择猪后腿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先切点热乎乎的肥肉直接放进大锅里炒,待炒出油,直到炒的肉片微卷,再把大块猪肉放进去翻炒,撒上切碎的陕北红葱,放上提前炒好的糖酱翻炒,炒的水分差不多干了再加开水,半小时之后再放入土豆开始炖,土豆炖的快熟的时候,最后把切好的酸菜均匀的铺在锅子里面,也可以放入手工粉条。
此刻,浓郁的肉汤开始充分的被酸菜吸收,熬的差不多的时候,掀开锅盖,诱人的香味一下子弥漫开来,窑里窑外都是杀猪菜的味道,引诱的人不住的梦咽口水。接着,就是要撒上一把生葱,再把肉和土豆、酸菜充分的拌匀,此刻,色香味俱全的杀猪菜才算完成了。大人小孩都开始帮忙把一大盆的热腾腾的杀猪菜和米饭端到桌上,亲戚乡邻间你一勺我一碗,开心说笑……一顿杀猪烩菜也是一次小规模的宴席,却别有一番滋味,看似简单的一桌饭,实际却意义非凡。它体现的一种文化,一种情怀,一场亲朋的聚会,更是亲戚、左邻右舍凝聚情谊的纽带。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拉话。有门户好的人家还会准备一点散装白酒款待大家。杀猪匠吃罢饭回的时候主家会让他带一个猪蹄子和剜下的猪尾巴作为他杀猪的酬劳。
过去杀年猪既增进了邻里之间的感情,也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大人小孩可以红红火火欢聚一堂,玩儿也玩儿好了,吃也吃美了,同时也表达了人们对来年有个好收成的祈盼!
随着时代的变迁,村里的人们都走向城镇。原本喧闹的农村一下子变得静寂下来,陕北好多的村子都变成了空壳村,甚至无人村,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年迈的老人。农村里农人那种家家户户杀猪过年的日子,早就离我们远去,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回忆。最后用一首无题的打油诗作结尾罢:梦里辗转回乡村,两行浊泪洒柴门。院子碾磨依旧在,不见当年推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