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和女儿一起在长沙街头瞎逛,冷不丁一头撞进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当一眼瞥见书店的醒目处摆满了一溜小人书时,有种叫他乡遇故知的情感瞬间将我石化。要知道这些个图文并茂,通俗易懂的小人书曾是陪伴我整个童年时代的精神食粮啊。
犹记得小时候家附近的供销社里的一角有个一米多宽的货架,那上面摆满了各种最新版却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小人书,没有柜台高的我总是踮起脚尖眼睛贪婪的朝里望,恨不得把所有的小人书吞了去。每次好不容易从老爸那里软磨硬缠弄到一两毛钱,却总是要从零食和小人书之间作出艰难的选择,最后每次都是强咽了口水选择了小人书。
在我读完小学时,我积攒了差不多一抽屉的小人书,那时候那个抽屉就是我的全世界。感觉拥有了它们我便成了统领我们周围那班同龄孩子精神王国的首领。谁想看小人书必须先巴结我,必须毕恭毕敬朝我讲好话,我才肯挑挑拣拣把小人书借出去,那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待年纪渐长,小人书已不再能满足我的胃口,我的目光开始追逐那些《故事会》、《儿童文学》,《小溪流》之类的。可在那个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要弄到这些书谈何容易?
记得有次老爸在城里开会从姨妈家带回几本《故事会》,我和姐两个都想先睹为快,两个人互不相让争了一晚上到最后让姐姐占了上风,眼巴巴望着姐姐,姐姐却得意地望着《故事会》,那一幕情景至今令我耿耿于怀。
那时对书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抵抗力和分辨力,有书便是娘,逮到什么便是什么。有一次从舅舅家搞到一本老式的《林海雪原》,里面的文字是竖着的,字体还是繁写的,我硬是凭了我的小学文化水平一个字一个字把这本书啃了下来,依稀记得里面还有个叫少剑波的英雄人物。实在无书可读时,我跑到自家楼上翻出老爸单位上发的有写水稻之父袁隆平事迹的农业杂志照样看得有滋有味。
有句话说:书非借不能读也。那时除了有机会得到一本好书,还得千方百计挤时间去看。我们读书那会,放学回家后家长第一时间不是要求我们做作业,而是准备了一大摊子家务活等着我们去干。大约是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某天,我有幸谋到了一本《西游记》,趁着在外扯猪草的功夫我偷偷把书带出来在田埂上看,全然不顾当时有一圈蚊子在我头顶上飞,想想当年那种心无旁鹜的感觉多带劲啊!在那种一书难求的环境下,我不敢说从书中得到了什么,但我敢说看书的速度却是鲜有人能极的。
待我读到初中,港台文学风盛行,刮得最猛的是琼瑶风。毫不夸张的说,我是被琼瑶成功祸害的一代。从读初一最初接触到她的第一本《在水一方》开始。至今记得我是死乞白赖从姐姐手上得到这本小说的,她当时下死命令要求我必须一个晚上看完,我和两个闺蜜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通宵达旦地看。那一夜我们三颗玲珑少女心彻头彻尾被琼瑶那美仑美奂的文字所俘虏。从那之后,她写的四十几部小说几乎一本不落一举全部被我拿下。她笔下的女主按今日的话说无一例外全是白富美,男主全是高富帅,小说中的人物名字取得超级有创意。完全不像当初父母给我们取的土得掉渣的名,女孩要么什么华,什么萍,什么英,男孩千篇一律某某军,某某强,某某龙,翻来复去总是那有限的几个字。好长一段时间我连名带姓把自已的名改为‘柳静峰,这个名字让我很受用。尤为特别搞笑的是在一次自习课上我偷着看她新出的《剪剪风》,里面有一段押韵的文字,我看着看着就忘形地念出声来,念着念着还旁若无人般忍不住在课堂上放声大笑,最后招来班主任罚我扫了一个礼拜的教室。以致后来我踏入社会好多年,都活得不接地气,把自已的另一半使劲按她那个模子去套,生生把自已逼成了大龄。中瑶毒之深,罄竹难书啊!
然而在当年,我们那颗驿动的少女心又岂止是区区一个琼瑶所阻挡得了的?
前些天过母亲节女儿送了一本《流星雨》给我,拿到书的一刹那,真有种愰如隔世之感。那些年,对三毛的热爱何尝不是如痴如狂啊!从《雨季不再来》到《送你一匹马》,从《稻草人手记》到《哭泣的骆驼》,从《撒哈拉的故事》到巜梦里花落知多少》……,这个刁钻古怪像精灵一样的女人几乎满足了我整个少女时期对所有美好事物的想象。就连她的缺点——读书时数学成绩差都和我如此雷同,我简直是朝死里爱她。然而在我读高一那年冬天,当我在学校的报刊亭得知她在浴室中自缢的消息时,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真的把她爱死了。那个积极、阳光、浪漫的坚韧女神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轰然坍塌。我觉得她活脫脱就是一大骗子,骗走我大把情感之后,一走了之,这让我们这些还沉沦在她文字里入戏太深的人情何以堪?从此后发毒誓不再沾她的文字。
舍弃三毛之后,我又辗转于当初风靡一时的武侠风。金庸和古龙是我涉猎得最多的,抛开金庸的《射雕》不说,至今记得古龙那部《天涯明月刀》,爱极了他笔下那个冷漠得不可一世的傅红雪。
有段时间我还不可救药的沉迷上鲁迅,迷他的《骆驼祥子》、《药》、《吶喊》……无法不欣赏他的犀利、幽默和一针见血。我甚至迷恋起他竖起的头发,说话会有意无意去模仿他的尖酸和刻薄。
我开始正儿八经看点有益的书应该是发生在我离开学校之后。那年我在一厂里打工,老板的弟弟刚好考上大学,而我刚好高考落榜。也许是看在读书人的份上他慷慨的把一箱子藏书交给我保管。至今念念不忘里面有路遥《平凡的世界》还有《雾都》、《简爱》、《傲慢与偏见》……全是些我想看却买不起的世界名著来的。当时得到这些书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暴发戶来形容。
有一幕关于书的小插曲至今记忆犹新。当年打工的工资每个月仅仅只有一百五十元。有次恰逢新华书店打特价,我竟倾尽所有家底全部买了书。记得其中一本叫《穆斯林的葬礼》,其中最贵的一本是贾平凹的散文全集,光这一本就花掉我二十多元巨款。
如今,女儿这家伙传承了我的衣钵,她零花钱的全部用途几乎就是买书。她的房间套用一句歇后语,就是孔夫子搬家——除了书还是书。
现在想看书几乎是唾手可得了,可惜岁月一晃,激情已经不再。
回首那些年那些书,我没有从书中得到所谓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也不赞同刘邦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论调。但我感谢那些年,那些书填补了我人生的空白,丰盈了我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