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南枝登上高高的水塔,极目远眺。不知什么时候,西边来了一大片晚霞,把自己撕成了窄窄的数条橘红的布,然后,一条一条地轻轻搭在了山脊上。
紧挨山脚的土地上,一些房子错落有致地排布着,有的房顶升起了烟,像着了火似的。但没有一户人家开门扑火。是晚炊的时间到了。
秋渐渐深了,脚底下的麦田成了一块方正的碧绿手帕,在微风中轻轻鼓动。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在手帕边缘跑着。他跑得快,书包一颠一颠地拍着他的屁股,他毫不在意,不一会儿,便跑离了黄手帕,远远地凝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大概是母亲交代放学要早点归家吧。
南枝把被风吹乱的刘海理了理,掖在耳后,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她预备叠一只纸船。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地完成这件事,但是叠着叠着,手便停住了。时光流淌得太快了,快得使她没有把叠纸船的方法记牢,就飞走了。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那麦子还在微风中跳着轻快的舞步,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时候的南枝,便莫名地想成为一棵麦子了。
这次来曲兰,南枝是独自一人来的。路明无意陪她,她当然暗自高兴,想到一路上要为路明进行繁琐的解释,她便觉得无聊透顶。她宁愿独自回忆曲兰。
南枝就是这样,她最不擅长的事就是解释,懂她的,她珍惜;不懂她的,她恨不得把人撵得远远的。这样的她,常常使路明感到一股子冷气,就像深谷中盛放的一株幽兰,那么摄人心魄,却只能让人站在谷底欣赏,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未完成的纸船被南枝死死地捏在手中,随风生出寂寞的“嚓嚓”声,倒是很贴合麦田涌动的样子。
她扶着生锈的铁栏杆,下了水塔,把纸揉成一团,丢入塔底废弃的铁桶里。铁桶里盛着半桶水,废纸入桶,便迅速被水浸入,软弱地隐遁于光天化日之下了。两片白云在水面缓缓移动,压上那块废纸,那毫不留情的姿态,倒让南枝心悸了一阵。
南枝还没有想好下一站该去哪里,离开曲兰足有二十一年了,在这个镇子上,几乎找不出她认识的人,就算认识,估计也因年深日久,而难以辨别了。
她趴在栏杆上,朝隔壁单元的四楼看去,那是笑书一家住过的地方,从这里刚好能望到笑书家的阳台。这时,几只鸟儿噗噜噜从她头顶飞过,她的脑袋突然轰了一声——那阳台上,赫然立着一只她熟悉的画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