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左灯
那是一张老床。
藏在外婆家二楼的后房。
虽说是藏,那房门却从未锁上,我常在黄昏时分前往,微弱的阳光像是这张床苟延残喘的生命,透过棕色的玻璃,将房间里的灰尘照亮。
十几平米的房间,被那张老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地方。老床很老,床板上棕黑的漆像从前外公的牙,被岁月一步步逼逃。三面床板矗立得很高,一面紧挨着墙壁,像极了迎接新生的婴儿床,又或是送走老人的棺材桩。老床四个角上伫立的龙头已神色黯然,擦洗不净的灰尘覆上若隐若现的蜘蛛网,条条裂痕刻满在它的身上,明明卑颜屈膝成奴才的佝偻模样,却还固执地向着地板伸出臂膀。
这样一张老床,像在守望。
我问外婆,为何要收藏一张老床,她携我又去了那间房。
房内出奇的安静,没有古钟敲响,只有心跳与呼吸在悲唱。外婆在老床前,越发显得渺小,木讷站立了半会,开口说:“你小时候就和我一起睡这。”被夕阳照亮的灰尘又被沙哑的声音驱散。“你外公走的时候也是在这。”第二句时,她便哽咽。
我用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深情地望向老床,还是满眼的宠溺与疼爱。她轻轻抚摸老床上花纹的纹路,像在握另一只爬满皱纹的手。“有时候真想回去,在这张床上,你从我身上爬过,又骑在你外公背上…现在你大咯,它也老了,要退休了。我啊,就是舍不得扔它,好在你和外公都不在时有个念想。”话闭,又是静默。
窗外鸟儿惊起,便将叶子抖落。也许自我走后,外公离世后,那么多虚渺的黑暗、无痕的悲凉下,她都在这张老床的陪伴下度过。缄默其口,却吐露心声。
去年,母亲和舅舅们说要将它拆了,换个新床。外婆便天天在他们边上转悠,怕一不小心老床就被做了决定,她也不多说理由,只是坚决的两个字,“不行。”有时逼急了便嚷道“它是个古董!”
它的确是个古董,承载着爱和过往。也许正是她和所爱之人在这里经历的故事,花费的时间,才使得老床变得如此重要。她懂老床的心思,而我懂她。
也许,在她选择收藏老床的同时,也同老床一样,选择了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