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云南，走过的地方很多，爬过的山也不少。但让我游了无数次依然魂牵梦绕的地方，还是家乡的水目山。
我出生于祥云县云南驿镇天马村，一个坐落在水目山山脚下的村子，我和水目山的缘分，打出生开始。在云南驿镇，过年习俗除了走亲访友之外，便是逛庙会。初四是白马寺会期，初八是水目山会期，初九是天华山会期，在大多数云南驿人过年习俗中，只有把庙会都赶了，才算过了年，我向来是一个注重传统的人，每年游水目山便成了一种习惯。
对水目山的记忆，要从儿时说起。
儿时，大年初八庙会这天水目山是最热闹的。从父辈开始，爸爸每年庙会都去，从来没有间断过，他经常跟我们回忆他儿童时就从水目山上挑梨下来卖，添补家用的日子，他对水目山的情，是从小融于骨子里那种。
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去水目山赶庙会了。那时交通还不发达，上山靠脚力，旁边阮营和天马村的村民们上山卖东西就要拼脚力和体力了，得把货物从山脚挑着上去。儿时每年的大年初八，吃过早饭后，我和爸爸、几个邻居、邻居家的小孩就会一起从天马出发，顺着田间的小路，穿过几片豆田再越过几片麦田，经过天马的新海埂，再往前走马上就可以上山了。
我们顺着通往下庵的山路一直往上爬，步行至水目山。儿时只觉得山上的小路尘土飞扬，路又陡又滑，经常是摔了一跤又一跤，筋疲力尽还没走到。爸爸要求我从小做一个有大山精神的有毅力之人，爬不动的时候也只能咬牙坚持。年幼的我们多数只顾追赶大人走路，看风景就是走马观花，记忆里更多是水目山会期时吃的玩的。
沿着小路一直往上爬，路的坡度很大但路程比走大路省了很多。历时一个多小时终于爬到了下庵的山门前，此时真是又累又渴。山门前早已挤满了人，有卖米花糖的、卖黄豆糖、卖白黏糖的、卖拐棍糖的，卖糖葫芦的、卖泡梨泡橄榄的……，卖东西的吆喝声，买东西的讲价声，使得平日安静的水目山热闹了起来。这时爸爸总会给我买几个“尿泡梨”吃，阮营村村民们用水目山自产的梨子自制的“尿泡梨”酸酸甜甜，咬下去满嘴是水，吃上两个，解渴解乏，吃完后，我们继续爬山。
进入下庵水目寺后，长辈们去排队写表去了，表有清吉表、平安表、求财表等等，写表是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期望与祝愿。爸爸每年要写好多表，要给家里人写清吉表、平安表，给在外做生意的写求财表，给我们读书的写升学表，给家里养殖的写六畜表……而我们呢，慌忙地走进大雄宝殿，磕了头便急匆匆地出来，揣着那几张为数不多的压岁钱从大雄宝殿右边的后门溜出去了。
从下庵后门出来，经过枯井取木和风洞游仙景点，通往中庵石阶之前，有一块平整的场地，这块场地就是我们孩童时的乐园。场地上有卖洋芋坨和洋芋条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黄粉的、有卖凉面的、有煮米线饵丝的，有套圈的，有卖小工艺品的，有打沙包投布娃娃的。我们买了洋芋，吃了黄粉，还套了几个小布娃娃，才高兴地走回下庵找家长。此时家长们表写完了，功德捐了，头也磕了，就带着我们走出了下庵。经过枯井取木时爸爸给我们讲了水目山枯井取木和风洞游仙的传说，枯井取木是说下庵出来的这口枯井，传说在建寺时木料不够，普济庆光禅师作法，从远处借来木料，从枯井中取出。风洞游仙，是说一得道高僧，经常从一山洞中钻到山外游玩购物，不一会儿就能回来。年幼的我听着这些故事，脑海里充满了奇妙幻想。
从中庵出来，又上了七十个左右的台阶，感觉小腿微微酸软时，上庵就到了。上庵门口又有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又有好吃好玩的。买一斤泡橄榄，吃几个下去，再喝下几口水，回味甘甜。有人在卖手工编制的染得花花绿绿的小竹篮子和上了红色绿色的米花球，还有会翻竿竿的竹猴子，这些都是儿时对水目山特有的记忆。
逐渐成年后跟着明朝大旅行家徐霞客的足迹多次探访，我才真正感受到水目山的美和浓厚的历史。
我觉得水目山的美，除了下庵、中庵、上庵之美外，山脚通往山上的山路也是极美的。因为从小到大都是步行至水目山，因此，通往水目山小路上一年四季的景色，早已深深印入我的脑海。春天，路两边的山茶花了，一团团，一簇簇，远远看去，茂密的叶子中点缀着朵朵粉色的茶花，这些茶花争先恐后地盛开着，给大山带来了无限的春意。梨花、桃花、李子花也竞先绽放，白的一片，粉的一片，山路是难走的，但一路的风景总会让我们充满了期待，期待着路上遇到的更加美丽的风景。夏天，松树成荫，半路上日潭和月潭两个潭子的水清澈见底，一阵阵风吹来，在炎炎夏日为上山的我们带来些许凉意。水塘的四周长满绿绿的秧草，我们就会拔了长势很好的秧草，编成“海螺”或者小篮子。秋天，梨儿桃儿挂满了枝头，等到深秋，果实摘完了，红的黄的树叶，在蓝天的映衬下美如一幅画卷。冬天，花儿草儿们相继枯萎，只有青松还是那样的绿。早晨起来，枯萎的草上结了厚厚的霜，踩上去咔吱咔吱响。一年四季，上山的小路皆有不同的美。
走通小路，就来到下庵地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门前的九龙壁。顺着九龙壁爬行八十个台阶左右至“水目胜境”牌匾。再往前就是天王殿，门口塑有四大天王。进了门就来到了弥勒宝殿，弥勒宝殿里一个巨大的弥勒佛开口大笑着。弥勒宝殿外的荷花池里荷花正在盛放，红的黄的金鱼游来游去。从弥勒宝殿出来就到了下庵的前院，“寺抱塔”呈现在眼前。据了解，水目寺塔为密檐式十五级方形实心砖塔，通高18.17米，该塔外有寺环抱。这使其在云南佛塔建筑中成为独一无二的建筑样式，在全国也属罕见。寺抱塔的右边一道小门进去是神犬殿堂，殿内塑有土地公等雕塑，香火很旺。
从前院出来，经过的是中院，中院是素斋堂的院子，院子里栽满了白的粉的山茶。走完院子中间的路，便来到水目寺，水目寺为清代宣统二年(1910年)重建，1984年至1987年重修。走进水目寺，下庵的整个后院就在呈现在眼前，院子里的花坛里留下了僧人们种下的明代梅花和月季花，历经390年，古香古色，寺中有院，院中有花，每年冬末春初，梅花开放，香味弥漫整个水目寺。此外下庵还有南北配殿、大雄宝殿，南北两边有僧房、香橱、职事堂、斋堂、茶室、云会堂，大雄宝殿里雕塑着释迦牟尼佛等三十大佛。
接下来就是去中庵了。通往中庵的石阶两旁，长满了苍天古树。古树的树根深深地扎在水目山的泥土里。树干很粗，枝叶茂密，行走于石阶上大树完全遮住了太阳。斑驳苍老的树皮上面长着青苔，有些树上爬满了老藤，粗大的藤蔓长满了大片翠绿的叶子。石阶的左手边修建了石桥和水池，走在石桥上，头顶的树遮天蔽日，脚下的落叶厚厚地堆积于石桥周围，坐在树林下的石凳上，感觉和自然融为一体，和水目山悠久的历史融为一体，还仿佛和古人在进行对话，看见了385年前旅行家徐霞客游水目山的场景。还看见他写下水目山游记：“旧寺有井，有大香樟，有木犬，有风井，有塔……”
继续往上走会看到一棵树龄有1100年的参天古树，古树名为“佛心树”，佛心树介绍牌上写道：相传水目山宝华寺建成后，有万道金光围绕寺院，僧人顶礼膜拜后金光汇成一股钻进了这棵空心树。后来，每逢戒期这棵树都会光芒四射，寺院僧众都要到树下设坛祭拜，“佛心树”因此得名。
“佛心树”不远处，就到了中庵，中庵又称普贤寺，是明朝嘉靖28年，由临济宗僧人了益法师创建，已有400多年历史。儿时的中庵，一棵白山茶和月季，几盆盆栽把中庵点缀得幽静、古朴，殿内供奉着千手观音。现在的普贤寺是重新修建的，供奉的是普贤菩萨，院子里栽着几盆白的粉的牡丹，最近一次我们去的时候，牡丹正在盛放。
从中庵出来，步行七十个左右台阶，就到了上庵。上庵是山上规模最大的寺院，也叫宝华寺。宝华寺红色的木头雕空的大门上雕着金色的仙鹤和马鹿等，手工精细、惟妙惟肖。罗汉殿内，塑有五百罗汉，玉佛殿供奉着三尊玉佛。罗汉殿和玉佛殿是水目山的主要景点。大殿屋顶的四个角落里悬挂着风铃，风铃在风中摇曳声响，伴随着红墙青瓦，寺院愈发古朴而静谧。宝华寺西南角有一株1000多年的唐代狮子头茶花，每年初八庙会左右，茶花都会开放。茶花绽放，是水目山独有的一抹红色，历经千年，依旧红得如此艳丽，如此鲜明，那样生机勃勃。它和水目山一样，静静地矗立着，似乎在诉说着祥云的历史、书写着祥云的现在、描绘着祥云的未来。
游完上庵后，我们便顺着五祖坟那边，边走边下山了。下山的小路，依旧是石阶路，路的两旁长满了松树，矮杜鹃和一些我不知名字的小花小草，下山就不费力了，感觉心旷神怡，行走不久就来到了塔林。
塔林最早的时候我们称之为“和尚坟”。水目山塔林，建于宋、元、明、清各个朝代。据不完全统计，安葬于水目山塔林的僧人达三万余人，可称为世界之最。北岗塔林占地很大，依山而建。有僧塔71座。整个水目山僧塔过百，是国内唯一的子孙式佛塔群。每塔均有地宫，地宫内，祖师和徒子徒孙的舍利罐由上至下安放在地宫的石架龛内，多则数百个，少则几十个。故有“北观少林寺，南看水目山”之说。
北岗佛塔造型优美，刻工精细，基本造型遵循塔基、基座、覆钵式塔身、塔刹、相轮结构。塔体一般为水滴样，上大下小，基座束腰四边或六边形，有一层或数层。基座六面刻有龙、麒麟、马、鹿等瑞兽和花纹。塔刹有数个相轮，上放置日月宝顶，或直接放置日月宝顶于塔身顶端。并有砖塔、石塔之别。所有墓塔从上到下全用砂石砌成，并沿山岗成梯级排列，错落有致，掩映在莽莽苍苍的松林中。远远看去，塔林和松林交相辉映，影影绰绰，是水目山最具特色的景点。
儿时，地宫尚未重修，是对外开放的，我们在地宫内玩耍，到处可见僧人们的骨灰罐。那时还可以看见佛塔的题记，现在有的看不清有的为了保护文物被抹上石灰水泥等看不见了。现在，每每走到塔林，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总会弥漫全身。历经千年，水目山的这片塔林，似乎在守望着过往的人也在守护着水目山这片净土，更给后人留下无限地遐想和探秘空间。
再往下走，就看见塔林入口的朱红色浮雕墙。浮雕墙的雕刻记录着僧人圆寂后的墓葬等身后之事。讲述了两种僧人墓葬形式：火化墓葬，圆寂、火化、超度、修塔、安放地宫；肉身墓葬，坐化、超度、修塔、肉身入地宫。从浮雕墙下来，塔林也就走完了。
近几年，我还是每年都去游水目山。水目山所有的景点，包括一花一草，其实早就刻在了我的脑海，去水目山于我而言，不是旅游，更像是每年定期地看望一位老友。“老友”默默等候，只为等我每年的如期而至。从小到大，家在水目山山脚的我，不知游了多少次水目山，但我还是爱去水目山，每次去水目山总会有不同的收获，也许是收获内心的宁静也许是收获灵魂的归属感。有时也会有心情烦躁的时候，也会有孤独的时候，但是，我的水目山，它伫立在那里，风雨不动，包容着我的一切，我和水目山的缘分，打出生开始，从未完结。
如今，水目寺曾经“和尚千人，尼姑八百”的繁荣景象早已成为历史。留给后人的，更多的是置身于美好环境中的遐想。水目山的美，美在悠久的历史和上千年的佛教文化内涵，也美在醉人的自然景观。于我而言，更美在一种精神寄托。它见证了我快乐的童年，见证了父辈那些艰苦的日子，也见证了祥云人民蒸蒸日上的发展，见证着现在的幸福生活，也是世世代代祥云人民的乡愁所在。
近几年，过年时水目山上吃的玩的已经搬到“水目胜境”牌匾右边一条相对宽敞的路上，过年的时候一路都是吃的玩的，热闹得如同小吃街一样。今年初八，带儿子去水目山游玩，他赖在“小吃街”那里就不走了，要这要那，根本不愿意爬山。开始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但回头一想，那不就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吗？我知道，他将来也会恋上水目山，如旅行家徐霞客一样，如我父辈一样，如我一样……
本文发表于《大理文化》2023年6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