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爱穿黑白掺透的鞋,过四寂无人深埋的夜,踏冗长无暇洁白的雪,看日落黄昏枝头的鹊。
天涯在此衰落,从此江河只是传说,天地融化,星辰吞没。
我最爱写意简言赅的歌,听远水解不了近的渴,拜庙宇信徒上香的佛,愿天明能渡过苦和厄。
青山如今孤寞,今后彼岸人影绰绰,天地融化,星辰涂抹。
盼卿寻天涯;
长住青山家;
隔空两相忘;
无我彼时差;
1
梁天还没跟何夕好的时候曾来找过我,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大东那本“泡妞三十六计”。
我问他找那玩意儿干啥,有那么会儿功夫不如多读点书。
梁天就好奇。
好奇啥呢?
好奇为什么要多读书,因为那时候并没有人丑就要多读书的说法,直到这句网络红词出来的时候那厮差点没干翻我。
他甩给他一个眼神说:“孙子写兵法他会不会兵法?”
“会呀!”
“诸葛亮画八阵图懂不懂阴阳八卦?”
“懂呀!”
“孔子编论语说不说之乎者也?”
“说呀!”
梁天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看傻逼似的看着我:“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见大东泡到女朋友了吗?”
我这人没多大毛病就是喜欢直来直去,在学校我一般都是以毒舌闻名校园的。
不过梁天好像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他反问我:“男妇科医生生过孩子吗?”
我还了他一眼不说话。
“民政局里的工作人员都结婚了吗?”
“明星王宝强长得帅吗?”
论扯淡我得管梁天叫爹。
“梵高毕加索都是死了后才成名的,张无忌跟小昭同时学习乾坤大挪移也只有张无忌学会了,至于这泡妞三十六计,一来大东没死,二来有缘人没到,所以只能蒙尘于世。”
梁天冲我眨眨眼睛:“而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是有缘人吗?”
我转身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纸箱。
“什么时候?”
梁天也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吹了吹纸箱上的灰:“我拉屎没有纸蹲在厕所干着急的时候。”
“我发现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可爱!”
我没理会梁天,在箱子里扒了扒从最底层抽出一本泛黄的纸壳书扔给梁天。
“张月半同志,话说你看过这玩意儿吗?”
梁天摩挲着纸壳书,上面中性笔写的提名已经模糊。
我说:“这玩意儿有毒。”
“什么毒?”
梁天问道。
“看了会哭。”
我顺势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顺着流动的空气越飘越远,其中还有一些看不到的东西,梁天告诉我说,看不到的东西那叫回忆。
回忆这东西吧,你捋不清,也掰不直,你看不见,也摸不着,不要随意去想,也不要轻易就忘,想的时候想不起,忘的时候忘不掉,那就叫回忆。
我始终想不起大东那张脸,我同样忘不掉同窗的那些年,曾经的故事时不时浮现,我们如今正在渐行渐远。
大东北方人,生的那叫一个虎背熊腰,一脸横肉跟菜市场杀猪佬基本没差,脾气稍好的学生在他面前根本不敢大声说话,辅导员加上班主任估计都接不来大东手挥一下。
大东没别的,唯一的强项就是脸皮贼厚,整个班能跟他抗衡的也只有我跟梁天俩人,我不止一次怀疑班主任把我们仨分配到同一个宿舍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我初次见到大东的时候吓了一跳,心想这身板不去当保镖简直是人神共愤,别的不说,就随便往那一杵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领导下来视察了呢。
梁天更不厚道,拍拍大东的肩膀问道:“哥们,你家是不是卖饲料的?”
大东笑眯眯地说:“我家卖奶粉的,三聚氰胺。”
我们仨也算是臭味相投,一个上午就熟络了起来,如今再回首,发现当初一切的漫不经心都将成为以后的刻骨铭心。
大东是个外粗里细的男人,尽管我们都不认同,但他总说自己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一到这个时候梁天就会说,张飞不光会穿针,他还可以一口吃下一盘豆芽,而且还一脸臭屁地说句小菜一碟。
如果有人跟你说学历不重要,那么请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往往这种人学历都比你高,如果有人跟你说颜值不重要,那么也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往往这种人颜值也比你高,对于以上这两点我跟梁天可以用脑袋担保,学历是块敲门砖,颜值真的可以当饭吃。
大东觉得自己虽然长相欠缺了一点,但还是很有安全感的,一个人走夜路吓跑的往往是对方三四个人,所以他基本上都知道我们班女生的家庭地址,可不幸的是免费充当几年保镖愣是没混到一个女朋友。
大东不着急,他说自己在撒一张大网,等鱼进来的时候就可以收网了,如今所做的不过是收网前的一个过程,好高骛远是极不好的,自己这一身肉也不是两三天就吃成的。
我跟梁天听后还真的是无力反驳,何止是无力反驳,那特么简直是哑口无言。
班花叫肖芳,转学过来的时间是大东撒完网的第二天。
大东问我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说一见钟情往往停留在表面颜值,这是一个多选题,不是你个人就能决定的,最终的审判权在人家手中拿着,而且试卷可不止你一个人有,我们全班男性都有。
当班花走进班级的那一刻全班男生雄性荷尔蒙直逼高空大气压,其中不乏面容姣好者跟成绩优秀者,大东若想一争,难也。
梁天摩拳擦掌想去搭讪,奈何大东抢先一步拿着化学书贴着班花的身子问了句:“同学,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
班花笑了笑说:“对不起,我不会。”
在我们眼里这次是大东吃瘪,可大东却满脸痴情地说:“你们看到没,班花对我笑了!”
“人家明明就是尴尬,要我说你这情商都被狗吃了。”
梁天说出了我们最想说的一句话。
大东不以为然,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两个钟头。
第二天大东再次搭讪:“同学,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
班花勉强笑了笑摇摇头,十分不情愿地跟大东有过多接触。
大东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只手撑着一巴不晓得想些什么竟然在上专业课的时候还能笑出来。
辅导员两根手指在讲台上一阵摸索,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过来半截粉笔,速度是七十迈,大东的心情也是自由自在,随后粉笔砸在他的脸上,大东第一意识就把目光转向班花,还好,没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辅导员虽然不爽也只能作罢,毕竟大东体格在那摆着,就是马戏团的驯兽师也不敢随便抽打里面的野兽,毕竟它们的本质是豺狼虎豹,哪怕是在笼子里关一辈子,只要把表演场地当成草原,它们从来都不是土鸡瓦狗。
之后一个月时间大东只要有机会必然是拿着化学书坐到班花旁边问句:“同学,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
大东说要约班花周末去欢乐谷彼此之间增进感情,我跟梁天听后自然是不相信的,可大东说他还没收网,这次他要让全班女生一起给班花做思想工作。
梁天靠在座椅上说:“所谓的思想工作无非就是说你丫虽然没长成个人样但性格脾气特好,谦虚有礼貌上进敢拼搏,勇于承担甘于奉献无私为人不求回报之类赞语。”
“这些还不够吗?”
不开窍是大东的代言词。
“方脑壳,你这叫好人卡,这叫见光死。”
“我不信。”
“秦始皇当初也不信自己会有死的那天。”
“你们这是见不得我好。”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隔壁王叔叔死的时候我也没哭呀?”
“可我们怕最后知道真相你眼泪掉下来。”
“怎么会,如果她是小龙女我就算不是杨过好歹也是那头雕,我可是把我们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雕姓不好起名吧?”
“滚!”
眼见大东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跟梁天也只能在心里默念,阿门,愿主保佑你。
大东约到班花那天就差没请几台唢呐摆在学校门口对着吹了,把那厮高兴的额头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知道我为什么能约到班花吗?”
“因为你爱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马不停蹄地给老子滚。”
在大东的怒吼下我跟梁天只好悻悻地逃回宿舍。
周末两天我们都没见到大东,直到星期一早上他才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
我们都察觉到大东心情不太好,同样班花也是拉着一张臭脸,虽然好奇但是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你们说颜值跟心灵美哪个更重要?”
大东趴在桌子上问道。
“胡萝卜和红萝卜你会选哪一个?”
我给他举了个例子。
“胡萝卜。”
大东想都没想。
“忘了告诉你,红萝卜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心灵美萝卜。”
我把书一合,事实证明颜值真的很重要。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不看脸就可以生活的城市?”
大东摆弄着铅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东说我们想象不到他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坐地铁去欢乐谷,一路被警察拦下来五次要求检查身份证,过安检别人背包都可以不用安检,而他的包都被工作人员打开前前后后每个犄角旮旯都翻个底儿朝天。
去到欢乐谷门口被查了一次,班花上厕所自己在门口一边等一边抽烟又被查了一次,跟班花坐过山车下来腿直发抖第三次被查,而且这三次查自己的警察都是同一拨人。
“我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接连查我三次。”
反正我搞明白班花为什么甩着臭脸了。
“其实我上小学的时候总认为自己是张翠山,她是殷素素,那时候我就把我们以后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大儿子叫张百忍,小儿子叫张无忌。”
“那然后呢?”
“现在她的大儿子叫刘大宝,小儿子叫刘小宝。”
“你丫逗我呢!”
“要不然呢?”
我拍拍大东的肩膀接着说:“如今社会颜值可不是排第一的,钱多才是王道。”
“关键我又没钱又没颜。”
“中国几亿女性你还担心没有瞎的吗?”
“滚!”
大东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激进,每一次挫败都会认真思索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然后挑灯夜读,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然后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泡妞三十六计在大三的时候终于完结了。
以上是伪命题,这并不代表班花跟大东交往了,而是两个人的关系拉进一点罢了。
三年来大东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同学,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
那本化学书早已经磨烂褪色,搭讪的那句话也说了不下千百遍,班花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同学,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
大东新一次重生换来的是又一次死亡。
班花不久谈恋爱了,跟隔壁班的班草,俩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典型的吸睛二人组。
大东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跟班花走在一起明显更加引人注目。
这话说的确实没毛病,我跟梁天也是举双手双脚赞同,只是可怜大东这孩子了,打小没谈过恋爱,好不容易遇见合适的结果还是无疾而终。
最后我们才发现我们小看大东了,大东终于干出一件跟体格成正比的大事来,他的名字此后在校园被同学们传颂了三五年。
班花在大东第九百八十二次搭讪的时候给他写了个化学方程式,2K + 2H2O = 2 KOH + H2。
班花说如果自己是水,那么大东就是金属钾,两者少量交集不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可若是强行融合则会膨胀爆炸,谁都讨不到好。
大东有些不太明白,梁天嘬着一口牙花子说:“她的意思是说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做朋友可以,想要做恋人,除非变成生石灰,这样就可以溶于水了。”
大东知道自己变成生石灰无望,于是问道:“那只要金属钾可以跟水交融是不是我俩就有希望呢?”
“金属钾等同于火,你觉得水火能交融吗?”
桌上的化学书被风一张一张地吹开,大东望着窗外不知道发什么呆。
第二天放学大东老早就不见人影,这种情况从班花第一天转学来持续了三年。
班里的男性同学都围着班花转,他们在讨论相亲的时候怎么低调的装逼。
有的人说开辉腾,有的人说穿范思哲,这时一个男同学估计是想引起班花的注意说,不如给大东五百块钱,让他穿着黑西服黑皮鞋在自己旁边站几个小时。
班里的人听后顿时哈哈大笑,笑的那叫一个前俯后仰,女生笑的花枝乱颤,男生笑的鄙夷不屑。
班花也抿着嘴巴笑了起来,那位男同学眼见女神被自己逗笑,接着变本加厉地诋毁大东。
这位男同学成功的恶心到我了,梁天啥话都没说一板凳下去直接把他开了瓢!
我走过班花旁边扫了她一眼说,你若心中有佛你就是佛,你若与屎掺和你就是屎。
班花被我气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那位男同学也被梁天揍的跪地哀嚎。
很久以后我常常回想多年前的今天,思索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对于梁天来说大概是为了何夕自己差点被人围殴打死,对于大东来说大概是为证金属钾能够与水交融把学校实验室给炸成了断壁残垣。
大东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想要证明金属钾是可以跟水交融的,自己也是可以跟班花在一起的,可不曾想两者产生了化学反应,连带着整个实验室里的易燃易爆物全部引燃。
大东没死,只不过被气压高温造成了六级烧伤,尤其是面部,整个脸毁的不成样子。
据说大东被救护车拉走的时候一直在嘟囔,我是爱你的呀,肖芳,我是爱你的呀……
学校没追究大东责任而是把他劝退,之后半年时间我再也没见过大东。
这世界上永远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大东烧伤后不少人都说,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整个容了。
梁天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个板凳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个,三个。
我跟梁天都是毕了业之后才见到大东的,他伤痊愈后跑到少林寺当和尚去了。
他说自己已经看破红尘,如今一心向佛早已不涉世俗中事,遁入空门法号子健,每天诵经打坐,日子虽然平淡却也快哉。
“说人话。”
“好吧,你们城市套路太多了,我还是比较适合这深山老林。”
最近一次见大东是国庆期间,我跟梁天又去了趟少林寺。
我们爬到嵩山顶吹着云边风,耳边传来百鸟鸣望着行人匆匆。
大东说他过段时间要去泰国参加中外佛教文化交流会。
我说:“不止是这样吧?”
“你傻呀你!”梁天戳了我一下接着说:“班花毕了业之后去了那里。”
大东笑了笑没说话。
“傻逼!”
“方脑壳!”
我跟梁天一人骂了一句。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但少林寺里游人反而多了起来。
大东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本褪色化学书一把拉住前面的女游客说:
“施主,你会解化学方程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