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身上穿的棉衣都是请裁缝做的,一件棉衣大的穿了小的穿,要穿好多年,一家几年难得添件新棉衣。棉罩衣相比布料少,做工短,过年大人们会斟酌着帮孩子添置。
五岁那年腊月,母亲请了几天裁缝,给在外工作的父亲添置新棉衣、新罩衣,给我们兄妹六个每人做一件过年新衣,唯独不舍得给自己做。我的新衣是一件枣红色灯蕊绒罩衣,枣红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灯蕊绒比一般的布料暖和。裁缝手艺好,新罩衣套上旧棉衣,大小长短刚刚好,用衣服的边角布料精心缝制的五粒同色包扣,精致可人。大姐向母亲说我穿上新罩衣真好看,央求母亲就让我穿上,母亲说留着过年再穿,正月里,出门做客家里来客穿上新衣体面;大姐摸摸我的头,帮我脱下试穿的新衣,细心叠好,放进母亲房间的衣柜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同村小年的父亲来到我家,向母亲借我的新罩衣。小年和我同岁,也是女孩子,过几天想同家人去城里做客,却没有像样的新衣服。母亲很快拿出我的新罩衣,放到一个干净袋子里,交给了小年的父亲。我记不清小年和家人去城里做客是过年前还是过年后的事情,只记得过年那天,我没能穿上新罩衣;正月里,哥哥姐姐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去亲戚家拜年做客,亲戚家的孩子穿着新衣服欢天喜地来我家拜年做客,我穿着旧衣服,不肯出门。母亲烧茶煮饭,我就蹲在灶台后帮母亲添柴,一边默数着小年和家人进城的曰期。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挂在厨房墙上待客的鸡啊鸭啊很快吃完了,腊鱼还有一条,腊肉还剩几截肥的;我帮母亲添柴的动作已由笨掘变得熟练,小年还没回来……
正月初十,小年终于回来了。傍晚时分,小年父亲送来我的罩衣,进门就一直高声同母亲说着城里过年如何热闹,小年玩得如何开心,亲戚朋友怎样盛情挽留,言语中处外流露出对这趟远行做客的开心。小年父亲刚走,我就脱下旧罩衣,急不可待地从母亲手上拿过新罩衣准备换上。在床上打开衣服一刹那,我“哇”地一声大哭开来:衣服胸前大大小小十几个洞眼,先前平平整整的衣角已是皱皱巴巴,好看的枣红色已变成暗黑色,我的崭新的新罩衣几天不见已是面目全非。这是我的第一件新罩衣啊,我是多么喜爱它。“这是玩鞭炮烧坏的,这么多洞;也不洗干净,连声谢谢对不起都没听到……”大我八岁的大姐那年也不过十三岁,也是个孩子,看着手中弄坏的新衣裳,望着“哇哇”大哭的妹妹,也埋怨母亲不值得对这样的人家慷慨大方。“左邻右舍,能帮则帮,心安就好。”母亲耐心劝导完大姐,瞅瞅哭得正欢的我,示意大姐哄哄我,自己笑着进了厨房。母亲的晚饭做好了,我还坐在矮凳上,抱着弄坏了的新罩衣,伤心抽泣,拒绝吃饭,大姐蹲在旁边一直好言相哄,也无济于事。母亲招呼大家吃饭,自己又进了厨房,母亲再从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桂圆荔枝冲蛋,满满的一碗,这是家里贵客来了享受的待遇,大姐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菜,接过母亲手里的碗,来到我面前,轻轻帮我擦去眼泪,然后用勺子喂我吃蛋茶。许是累了,许是饿了,许是荔枝桂圆香甜的诱惑、许是心疼姐姐了,我不再哭了,一勺勺吃完大姐喂的满满一碗蛋茶,头一歪,睡着了,手里还抱着那件灯蕊绒罩衣,脸上还有泪痕。
如今,经济贫困、物质匮乏的年代早已离我们远去,然而,那年正月的漫长、那场“哇哇”大哭、大姐的温柔以待、母亲的宽厚仁慈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成为珍贵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