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杀死了一条狗，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狗，是我和老公养的宠物金毛。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今天下午，我照例在网上投简历。三个多月了，所有的求职信都石沉大海。三个月前，由于种种原因，我辞职了。我是名校毕业，还是海归硕士，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我还是太天真了，我确实找不到份像样的工作。

我很沮丧，本来我与老公的工资都不算高，现在我全靠老公的工资养着。

正在我心烦意乱时，我闻到一股浓浓的尿骚味，没错，我家金毛在我书桌附近尿了。

金毛是老公从同事手里接养过来的，她同事家中有事，无暇照料金毛，又听我老公常说想养狗狗，于是问我老公愿不愿意养她。我老公问我的意见，我说不想养狗，而且我们没时间照顾，但我老公还是执意将她带回来了。

我吼了金毛几声，进卫生间去拿拖把。出来的时候，她正在玩一个球，她一爪子把球推到了我的花架下，然后弓起背卯足劲冲了过去，我立刻尖声发出否定指令，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我的花架子倒了，花盆、花枝、泥土散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我想要教训下她，但她跑得很快，一眨眼就溜了，而我还抓不住她。

我抱着膀子蹲在倒塌的花架子旁，我连自己的狗都抓不住。

金毛躲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裂开嘴看着我笑。

然后，我起身抓了一把狗粮捏在手里，金毛立即跑过来嗅我的手。我带着她到了她的卧室，看到窗户没关，窗纱被风吹起，像一只白白的大手在舞动。

金毛在旁边流着哈喇子等我喂她食。三秒过后，我把狗粮抛向了窗外。

金毛跳起来扑向窗户，两只前爪扒拉着窗框子，毛绒绒的脑袋使劲儿向外伸着。

我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了，大脑一片空白，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我走过去，抬起她的后腿子，她重心不稳，两只前爪滑了出去，然后整个不见了，消失在窗框子上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退到墙边，站了很久。我不敢过去看，我都做了什么？

我问自己，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很残忍吗？不，其实我很胆小。记得小时候，我跟小伙伴买了只兔子，先是养在纸箱子里，后来慢慢大了，箱子有点不够她活动了。一次，我和小伙伴玩耍时踢倒了箱子，兔子蹦了出来。我俩吓得钻进了旁边的房间，然后一直趴在地上通过门缝观察兔子跑了没。但兔子一直在门前蹦跶，我俩就这样被一只肥兔子困了一个下午。

我没有爱心吗？不，其实我很有同情心。念小学时的某一年发大水，冲垮了一座乡村小学，老师号召捐款，我向父母要了五十元去捐款。90年代，十块钱对我这个小学生来说已经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更何况是五十元巨款。也正是因为这笔巨款，我成了班里捐款最多的，年底得了一朵大红花，还有十个崭新的作业本。

我讨厌猫猫狗狗吗？不，其实我是叶公好龙似的喜欢。猫猫狗狗都很萌，我喜欢看它们，但如果路上遇见了，我一般也不靠近，但也不会伤害它们。网上有很多关于虐待小动物的帖子，我从来不敢看，我觉得他们冷血、残酷、变态。

那么，我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一时冲动？还是人性之恶？

这个时候，我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老公回来了。

我背后的汗已经打湿了墙壁。在金毛刚刚掉下去的那几秒，我告诉自己，我可以谎称她是不慎坠楼。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坦白。因为刚才过去的那漫长的时间里，我感觉有座大山压在心口上，喘不过气，如果我再撒谎，那么谎言将是另一座大山，我会噩梦缠身，夜夜难眠，根本不可能正常度过余生。

我将实情告诉了老公，他愣了下，然后笑说，不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我摇头，我说没有开玩笑。

老公看了我半晌，他慌张了，他知道我没有说谎，赶紧在房子里搜罗了一遍，没有看到金毛。

他看着我，眼睛像燃着火焰，指着我吼道：“你疯了吗？”然后说不出话来，转身摔门走了。

那一声门响，震得我快散架了。

我坐在客厅里，阳光在落地窗前的地上一点一点消失。我希望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但黑暗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我老公回来了。

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他一眼都没看我，直接倒在沙发上睡去。

我看他的眼睛有些红，昨晚一定掉过泪。

我突然冷笑了一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老公很喜欢狗狗，但他没有研究过怎么养狗，他每天遛狗，与狗狗玩耍，我每天打扫狗窝，给狗狗买生活用品。我们不会训练，也没花时间训练，所以金毛一直是很洒脱的狗狗。

现在，我老公成了一个完全的受害者，而我站在他的对立面，是个完全的恶人。

他的手机响了几声，是微信消息的声音。我拿过来点开看，是他同事，也就是金毛的原主人发来的消息：“你老婆太残忍了！她杀了我的狗，我不会让她好过！”

我大概猜到了，我老公昨晚跟同事出去喝酒，然后酒后吐真言，真言被传到了原主人的耳中。

我哭了，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我问自己，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好过”的日子没有等太久，就在当天下午，我老公的微信收到了一条公众号推文分享。图文来自本市一家很有影响力的主流媒体，标题是《残无人道！我同事的老婆杀了我的狗！》，内容几乎是原主人的控诉，他们如何含辛茹苦养大金毛，如何忍痛割爱送给了程某（我老公），艾某（我）如何丧心病狂地虐待金毛、杀害金毛，简直冷血、残酷、变态。下面是原主人为金毛拍的照片，满满当当一屏幕，最后一句是：金毛走好，天堂没有痛苦。

虽然图文发出不过半小时，下面已经很有多留言了，大多数是爱狗人士愤怒的声讨:“太残忍了！金毛这么乖，她怎么下得去手！”“这女人太恶心了！”“臭婊子我想打死她！”……也有一些理性的声音，比如，“应该把虐宠、杀宠的罪行写入法律，让这些刽子手得到法律严惩！”……还有一个人说：“大家把她人肉出来！”

人肉出来？文中写到了我居住的小区，还有我的姓氏，应该很容易找到我吧？我很恐慌，这篇推文出去，应该会有熟悉我的人猜到，然后他们会想：“太震惊了，看她平时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内心这么黑暗。”可能会有激进的爱狗人士找到我家，在我家门口高声谩骂，说不定还要写大字、泼红油漆，这样全小区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恶行。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完了。

我走到金毛的卧室，窗户还开着，窗纱被风吹起，像一只白白的大手在舞动。

我把头搁在窗框子上向下看，其实我恐高，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怕，我觉得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突然铃声响了，风还吹在脸上，我睁开眼，发现躺在床上，空调一直呼呼吹着冷风。我坐起来，床单已经湿了一片。

我起来打开金毛卧室的门，那货腾地窜起来摇着大尾巴围着我打转，还裂开大嘴巴要舔我的手。

我抚着胸口，胸腔里的心脏还跳得“咚咚”的响。我揉了揉金毛的大头，然后转身拨了个电话。

“喂，三姨，我是小艾。”

“小艾啊，什么事？”那头的声音很欢快。

“你知道我们养了一只金毛吧？我们工作比较忙，没时间好好照顾，你不是说想养狗吗？能不能帮我们养着？”

那头顿了一下，“你确定要送给我养？”

“嗯，是的，你之前养过狗狗，有经验，现在你也有时间，我比较放心。”

那头大笑了几声，“好好，我马上去研究下金毛怎么饲养。对了，你们的狗粮是哪个牌子？我马上去买，不然来了要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