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以其意象新奇,意蕴丰富,读来朗朗上口,已经成为一句格言警句在流传。
这句诗是从英国诗人西格夫里.萨松(Siegfried Sassoon)的诗歌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中的一句诗翻译过来的: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余光中在《猛虎与蔷薇》一文中对这句诗极尽赞美,比物连类,铺陈排比,诠释这句诗所象征的丰富意蕴。余光中将之译为: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这句诗也因此流传开来,不过已经演变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大概这样更能体现中文译诗的简约对称之美。
萨松的这句诗,余光中在《猛虎与蔷薇》中只是“勉强把它译为中文”,大约余光中认为这句诗难以形神兼备的翻译过来,即使不考虑原诗的韵律,至少将In me译为“我心里有”,没有原文简练,看来“左手的缪斯”余光中并不满意。
这首诗有网上流传的翻译版本,据说是余光中的译笔,当是冒牌货。
我们欣赏一下百度百科的译文:
于我,过去、现在和未来
商讨聚会各执一词 纷扰不息
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把“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我的爱越过未来的藩篱
梦想解放出它们的双脚,舞蹈不停
于我,穴居人攫取了先知
佩戴花环的阿波罗神
向亚伯拉罕的聋耳唱叹歌吟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审视我的内心吧,亲爱的朋友,你应颤栗
因为那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网上的翻译版本大同小异,将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这一句译为“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却将其它句子里的In me译成了“于我”,例如第一节第一句译为“于我,过去、现在、未来商讨聚会各执一词纷扰不息”。“于我”是“对于我来说”的意思,In me不能直译为“于我”,而将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翻译为“商讨聚会各执一词纷扰不息”,也嫌拖泥带水,完全失去了原诗的简约。更不用说将第二句里的My lusts译为“林林总总的欲望”,大概因为lusts是复数形式,便在“欲望”之前加上“林林总总”,实在是画蛇添足。又将第二节第一句中的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译为“穴居人攫取了先知”,不能理解原诗所象征的意义。如此总总,滥竽充数罢了。
我们还是来看看萨松的原诗吧: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And strangle Reason in his seat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And garlanded Apollo goes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Look in my heart, 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全诗分为两节,每节三句。第一节采用拟人化手法,赋予时间、欲望、理性、爱情等等抽象的事物以思想和行动的能力:过去、现在、未来可以相会争吵;欲望可以扼杀理性、篡位夺权;爱情可以越过未来的藩篱,在梦想中用自由的舞步翩翩起舞。
第二节则采用具象化手法,让纷繁复杂的思想和情感有了生动鲜明具体的形象,或具人形,或具虎态,或具花姿,用多重或奇妙或怪诞的意象组合,来表达人性中说不清道不尽的思想、情感和欲望的困境:野蛮与文明、理性与感性、暴虐与温柔、传统与叛逆、忠诚与背叛,在我的身心里相爱相杀,共存共生。
第一节第一句: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过去、现在和未来于我心中开会争吵不休
昨日之日没有离我远去,明日之日不期而至,与今日之日一道乱我心神,让我烦忧。过往的记忆、现在的所历所思、对未来的思虑和期待,相会相争于我心,纠缠不清,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活在当下,当大不易。
第一节第二句: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And strangle Reason in his seat
我的强烈的欲望篡夺了此时此刻的现在,将理性绞杀在他的座位上。
这句诗用了lusts,强烈的欲望,比如强烈的爱欲,用了present tense现在时态,而不是present现在,是说诗人每时每刻都被强烈的欲望占据了身心,欲望诱惑着我去随心所欲,去惊世骇俗,理性无力反抗。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第一节第三句: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我的爱越过未来的藩篱,用被梦想解放的双足舞蹈。
这句诗要结合诗人的情感经历来理解,萨松曾有过多名同性恋人,诗人的爱情在现实世界不能获得自由,只能在梦想中冲破世俗道德的牢笼,挣脱现实的镣铐,越过未来的藩篱,用自由的双脚翩翩起舞。
第二节第一句: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And garlanded Apollo goes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在我心中穴居的野人拥抱先知,头戴花冠的阿波罗向充耳不闻的亚伯拉罕弹琴咏唱。
穴居的野人象征着野蛮,而先知象征着文明,拥抱表征野蛮与文明在我心中和谐共处。
头戴花冠的阿波罗象征着青春的激情、爱恋、对艺术的热爱,对阿波罗的咏唱充耳不闻的亚伯拉罕象征着虔诚的信仰、古老的传统;阿波罗是外邦异教的神祇,亚伯拉罕是上帝的虔诚信徒,是上帝的选民的祖先。这一怪诞的意象组合含有多层面的象征意义,表征诗人内心互相冲突碰撞的信仰、文化、情感相伴相生,欲望与理性、传统与叛逆和谐并存。
第二节第二句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这句诗意象生动唯美,画面感极强,诗意的象征人性中野兽般狂野的力量与如潮花香般温柔的情感相爱相随的状态。
这两句诗揭示诗人复杂丰富的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我的世界的景象足以让你们战栗:文明与野蛮、信仰与背叛如影随形,风和日丽的天气蕴育着狂风暴雨,花香袭人的花园里潜伏着凶猛的野兽。
第二节第三句:
Look in my heart, kind friends, and tremble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看看我的内心,我的朋友们,战栗吧,因为在我的心里你们会看到自己。
因为你们与我一样,不再无辜,不再单纯,莫要暗自庆幸。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是全诗最精彩的一句,因其生动的意象和丰富的象征意义,余光中赞之为象征派诗歌的代表性的诗句。其实萨松是以战争题材诗歌著称的英语诗人,被称为战争诗人或反战诗人(War Poet),并不以象征派诗人而知名。在英语诗人中,象征派诗人的代表是T.S.艾略特,他的代表作《荒原》是西方象征派诗歌乃至整个现代派诗歌的划时代的作品。
我只是尝试解读了这首诗的思想内容,至于翻译,除了思想内容,还要考虑韵律、语言风格等诸多因素,遣词造句要细斟慢酌。诗歌翻译谈何容易,所谓“遗神存貌,践迹失真”(钱钟书语),做到形神毕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