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很奇怪父亲的那个作为引子的老面团是哪里来的。
差不多拳头大小的一团面缩在那个小小的搪瓷碗底部,到要发面蒸馒头的时候,打开发现已差不多膨满整个小碗,有时已失去弹性,成了硬邦邦的一块圆石头,敲开来,里面是空的,布满空气小坑,还散发着一股子酸味,掰成小块,温水浸泡,再拌进新的灰面,搓揉成团放进盆子,加上盖,阳光下或是炉子边上放置上几个钟头,再打开,便会发现原先那块面团像变魔术似得又膨大了许多。
父亲再次做馒头,从醒好的面团上揪下一块面团时特意向我们三个站在边上的小吃货解说到,“这个就叫酵子,留作下次发面时用的。每次做馒头得记着先给下次留好酵子!做什么都一样,不要光顾的这次吃了!”
总是很好奇那块被称为酵子的小面团被藏到哪里,柜子里翻、案板上找,寻到后,总免不了捣蛋地用指头在上面戳出几个小洞,被大人发现后少不了挨顿训斥,大意是说漏了气,会影响以后的发面效果之类的。
但不知是经常被我们弟兄几个放了气的缘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揭开大铝锅盖,热气腾腾水雾下馒头的样子总是不怎么尽如人意,父亲便会开始总结是面醒的时间不够或者面没和好,或者是炉火不够力……。
父亲的做饭手艺比母亲的是要好上一些的,碰上母亲有时蒸出的黄金包(蒸锅水放的偏少而火又有点偏大的话,馒头会变得又黄又硬),更是要指着杰作对母亲说教一番,于是后来蒸馍的活基本都是父亲来做的。
那时的感觉基本上是觉得:一块小小的面团,和上面粉,搓揉几下,进了铝锅,四十几分钟下来便会个头鼓起了,掰下一块来捏把几下,放入嘴里嚼起来会有一种淡淡的甜丝丝的味道,还有点黏黏的感觉,便觉得这真是美味了,这便是幸福了。
也就从那时开始便认定了馒头该是这种味道的。
后来逐渐开始流行的机制馍又大又白,但总觉得没有自家做的香,味同嚼纸(后来有传言说那些都是绊了纸浆打面的才会那么白那么彭松,那年月好像连添加剂都还是个稀奇玩意的)——尤其是没自己家做的那种独特的淡淡的面的甜香味。所以家里吃的多是父亲自制的馒头。
于是从开裆裤到外地上学之前一直如此。
毕业工作后谈了对象,到了要见对方父母的那天,在她家也见到了熟悉的蒸锅。包子、馒头、花卷,入口还是那种熟悉的淡淡的甜味,但外相比起自己家里的更白净、蓬松。印象中自制的不加那些五花八门的添加剂的馒头不可能做出这种的视觉和味觉效果的,于是没忍住便当场求问了制作秘籍。聊起自己家里的传统馒头,老人笑着说,她们以前也是用老面的,后来发现用酵母挺方便的,而且比起外面的来,自己做的不但可以一样外相好看而且吃起来也更香甜,于是以后就换成了酵母了。
难得见到有小伙会对这个感兴趣,老人家现场就讲解起具体的制作方法,估计也是从那个时候,未来岳母大人开始对这个毛小伙有了好感。
只是说的容易做的哪有那么简单,开始几次效果并不是很好,父亲总是看了小子搞出来的各种“怪石子”后一脸不屑地走开,更不用说尝到嘴里时的表情了。
父亲仍然坚持着他的“古法”蒸馍,家里厨房仍然会时不时会看见那块坚硬的躺在小碗里的老面团。
结婚,……为人父,厨房手艺也慢慢成熟起来。
一日,终于来了感觉,有了算是看的过眼的成品。于是特意蒸了一锅馒头带回去。
父亲先是拿着胖乎乎的面团仔细审视一番,然后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接下来又是一小块,
“这是拿……酵母做的?”
“嗯”
早已没了往日父子间那种气氛和言语上的喧嚣:父亲的挑剔和儿子的固执。
“嗯,这个吃起来……是还带着一丝甜味的……不过,赶老面的,还差那么一点点……”但嘴角分明露出的是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次过年回家,瞧见了炉子边上的面盆,便问老母亲。
“哦,那是你爸昨天和的,后来和不动了,我又给揉了几下,也做不动了,就揉了几下放在炉边,看能不能发起来……”
“用什么发的?”
“用的酵母”。
这个冬天也是挺冷的,母亲可能有些心急,靠近炉边的都快起壳变熟了。于是和老人一块蹲坐下来,不停地转着面盆的位置。
到了下午,居然也发好了,面团像睡醒了似得,起身将盖子顶起了一截,后半段自己便在厨房用这盆面为父母蒸了今年家里的第一锅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