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
文/单小花
那天周末,趁孩子们放假,我去了三姐家。
一进大门,迎面看到的是一 树的杏儿。有的黄里渗红,有的半黄半红,大得像小灯笼。一簇簇的点缀在绿叶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小星星,显得璀璨诱人。
我放下行李箱,和三姐说了几句话,就急不可耐地向杏树走去。到近前一看,树底下竟铺着黄澄澄的一层杏儿,都是成熟后没人摘,自己掉落的,有的被晒蔫了,有的已经烂了,看着真是太可惜了。
“姐,这杏不好吃吗,咋都落地上没人管了?”我一边问三姐一边伸手拽下一根树枝,顺手摘了一个,掰开,黄绒绒的杏肉嫩得淌汁,一股香甜味钻入鼻孔,我将半个杏儿放入嘴中,轻轻一嚼,满嘴甜津津的,一股甜味由嗓眼流到肚里。真好吃,我又摘了好几个,坐在院子埋头吃。
“慢点,慢点,这杏儿多得吃不完呢,不但杏儿好吃,杏核也是甜的呢。”三姐看到我大口吃杏儿的样子,忍着笑说道。
一听是甜核,我忍不住好奇拿起砖头砸烂杏核,取出杏仁喂嘴里一尝,果然是甜核。
“这么好吃的杏儿,你们咋不吃,你看糟蹋的,满地都是。”我一边吃杏儿一边抱怨着三姐。
三姐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说:“娃娃们都成家了,就我和你姐夫两个,能吃几个?”
“这么甜的杏儿,你拉到街上去买,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该忙的都忙不过来,那能顾这个。”
“那你不会送邻居吗?”
“这里家家都有果园,没人要。”三姐一边忙家务,一边回我的话。
看着一树的杏儿没人吃,我觉得好可惜,心想,再多也得节省,不能浪费,等我回家时多带些,送朋友尝尝。又不由得想起了记忆中关于杏儿的点点滴滴。
打我记事起,我家崖背上就有两棵杏树,一棵大的,一棵小的。一到春天,村里所有的杏树第次开放。我家的两棵杏树也不甘落后,开了一树花。我是个爱花的人,哪里有花我就喜欢往哪里跑。放眼望去,杏花在阳光的沐浴下竞相开放,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拥抱着树枝,多像我们姊妹拥抱母亲的样子。白色的杏花像白蝴蝶震翅欲飞,它的美与芳香像磁石般吸引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爬上杏树。骑在树杈上,把自己藏在万花丛中,随心所欲地摘一枝杏花,拿在手里抚摸,如绸缎,绵绒绒的。举在鼻前嗅嗅,香喷喷的。一阵春风拂过脸颊,树枝微微扭动着身子,花随风舞,醉人的芳香沁入心脾,还有小蜜蜂嗡嗡的吟唱。像是欢迎我的到来。
骑在树杈上,被数不尽的花儿包裹着,突然听见有鸟儿在头顶叫着,我什么也没想,就抱着树杆吭吃吭吃地一直爬到杏树最顶上,兴奋极了,脚踩在下面的树枝上,手握住上面的树枝,仿佛站在一片花海之上。风掠过,树枝摇摆,我的身子也不禁随风在抖动。刹那间,感觉自己像变成孙悟空,在空中腾云驾雾,又仿佛自己长出了翅膀,像鹰一样在蓝天白云下翱翔。
玩着玩着,我忘了时间。母亲干活回来了,不见我人影,就大声呼喊。我立马大声回应着母亲,并给她炫耀我在上树上的本领,以为母亲会夸我的。母亲循声过来,见我在树顶,吓坏了,怎么爬那么高?能下来吗?别怕,我让你哥上来扶你。看到母亲担心的样子,我忙笑着说,我自个行。说话间,我顺树杆慢慢向下溜,还顺手折了几枝喜欢的杏花,把杏花带回家,在闲置的瓶子里灌半瓶水,将杏花别在里面。放在窗台上,早晚都能闻到它的花香,直到杏花蔫了,我都舍不得扔掉。
当杏儿如麦粒大时,我已经馋地忍不住了,伸手摘下还带着花苞的绿茸茸的小杏子,就开吃了,杏儿太小了,吃到嘴里只感觉一个字“苦”。过了段时间,杏儿已指甲般大了,我抄我家房背后过去,拽住冰草,从台窝上樊蹬上去,随便拽下一根树枝,摘两衣兜青杏儿,在路上边走边往嘴里塞,牙齿咬得杏儿咯噌咯噌地响。有时吃的多了,牙齿被酸倒了,吃其他食物时,感觉牙齿像跛了一样,咬不动。
听小伙伴说,离我家不远的田阿姨家的杏儿又大又好吃。勾起了我的食欲,可又不好意思开口。有一天,我发现田阿姨家没人,我和小伙伴悄悄来到她家杏树下,速溜溜地爬上树,连叶带枝折下来,直往衣兜装,发现有人来了,我们拔腿就跑。
有次,小伙伴做掩护,我上树。一听田阿姨来了,我从树上向下溜,由于过度紧张,速度太快,脚踩空了,从树上摔下来,树枝挂破了我的裤子,手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滋滋的。
还有一次,运气很不好,不但没偷到杏儿,反被田阿姨家挣脱缰绳的狗咬了一口,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被邻居小朋友搀扶着回来。到家门口不敢回去,一拐一瘸地进了二爸家,将事情的原委悄悄地告诉了奶奶,奶奶给我保证,她不告诉家里人。然后奶奶和了个面蛋蛋,在狗咬的地方轻轻地滚了几圈,让我在家缓着,她出去将面蛋给狗扔给,说是这样就好了。那天我受了惊吓,晚上睡觉梦见田阿姨家的狗一直撵我,醒来满头大汗。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去偷别人家的杏了。
俗话说,麦黄六月,绣女请下床。虽然我还小,家里还是给我分配了任务,专门将我留在家里看门。干一些零七杂八的活,洗锅抹灶,叠被扫地,喂鸡狗等等,这样一来,我被家里的活绑住了,那也去不了。
每天当家里人走地里后,我将大门一顶,干完活,就爬上土台阶,站在我家的高房台上,遥望着崖背顶头的杏树。
看了半天,没一个人影,我困得不行,进屋睡觉了。当我睡得真香时,被一阵啪啪地声音吵醒,听见响声,我立马从炕上翻起地朝外跑。一到院子里,看见四五个娃娃在祸害我家的杏儿,一个在树上拿棍打,其他人在地上捡。见此情,我恨得咬牙切齿,将手指头直直指向他们,喝斥他们停手,可那时因我太小了,有些娃娃比我年龄大,不怕我,还欺负我。他们向我扮鬼脸,吐舌头。还给我撂话说,你本事大了上来。气得真恶,想撵上去打断他们的腿,可他们一起的要好几个,我怕去了吃亏,气得在地上只跺脚,跺着跺着,我就抱头大哭。我以为我一哭,他们就会罢休的,谁知,他们却说,我们又没打你,你哭啥哭。他们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继续害我家的杏儿。直到他们的欲望满足了,才从树上溜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了。我被气坏了,腿软软的,瘫在地上起不来。
晌午时,在地里干活的家人回来了。 我迎上前,跑到妈妈身边,哭丧着脸将我受欺负的事告诉了她。希望妈妈替我申冤,谁知,妈妈却在我头上摸了摸:“说,杏儿是张口货(方言,意思是吃的东西),别人家的娃娃想吃就让去摘,你看着只要把树枝不要伤了就行。再说了你能爬到别人家的树上偷杏儿,别人家的娃娃在咱家吃几个怎么就不行了?”听了妈妈的话,我心里感到不平衡,感觉妈妈向着别人家的孩子。不由的噘起了嘴巴。
我姐拉着我的手说:“那是因为那些娃娃家没杏树,看见咱家里大人都不在,才趁机来的。”我听着姐姐的话,没言语,只感觉心里很不舒服,茫然地看着姐姐。 这时,我哥开口了,说:“一斤杏肉三毛钱,一斤杏核五毛钱呢,我看是那些娃娃专门摘回去攒着买钱呢!有他们祸害的,不如我这会去打,免得惹是非。”我哥话音刚落,就顺手拿了根长杆子从门里出了,我和我姐背着小背篼挎着篮子紧跟在后。
我哥爬上树,抓住一根树梢使劲一摇,杏儿就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从枝头飘落下来,有的砸在我头上,有的打在我背上,有的直接就掉在篮子里,背篼里,有的掉在我家的后院里、牛槽里、草垛上,还有的掉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黄灿灿的杏儿落得满地都是。我和三姐蹲在树底下低头捡,边捡边忙里偷闲地给嘴里喂一个,我哥摇罢这枝后,又跨在另一树枝上继续摇,摇不下来的杏儿,他就拿长杆子敲打。不一会儿,一树的杏儿,多半被我哥敲下了树,过路的叔叔阿姨看见笑着问我们:“把你家的杏儿吃几个能行吗?”“能行,能行。”我姐和我哥笑着异口同声的回答,叔叔阿姨们便弯下腰捡杏儿吃,将杏核随手扔在我家的笼子里,临走时在衣襟里给他们的孩子撩一些杏儿,笑着向我们致谢。杏儿厚厚的铺了一地,我两手往篮子里掬。一会篮子满了,我姐说杏儿全是水分,太重,我提不动,她让我将四处的往一起收拢,她负责往回提。不一会,我哥从树上下来了,给我帮着捡。
我姐将篮子提回来齐齐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我妈打发我哥去叫我奶奶、二爸和三爸家人来吃杏儿。让我姐挑好点的杏儿给邻居家端去。
不一会,我奶奶、二妈和三妈带着孩子来了,我们三家人围在树荫下,埋头挑自己喜欢的杏儿吃着,笑着,直到吃够为止。二妈和三妈临走时,我妈还给她们稍一些回家吃。
从那以后,一般过路人摘几个杏儿,我都会装作没看见,偶尔有娃娃爬上树时,我生气归生气,但很快就好过去了。
我姐每次去地里时,背上一包包杏儿下馍馍吃。我妈看到不让背,说杏儿吃多了人乏得很,这样就干不动活了。说归说,我姐上地时依然背。
此后的日子里,我的任务就是每天将杏核从杏儿里挤出来,让杏儿和杏核分家。我一边捏着,吃着,那段时间杏儿吃多了,满嘴满肚子一股杏儿的味,两手沾满了黄黄的一层杏汁,一时半会洗不掉。
不好的杏肉是牛羊的美餐。好的杏儿我一个个捏破,取出杏核,将杏肉摆在窗台和木板上晒着。杏核和多余的杏肉拿在街上卖了,补贴家用。留下的杏肉装在布袋里,挂在房梁上。冬天想吃的时候,取下来一碗,在水里泡一会,掏洗干净,撒上一把白糖,醒一会,夹一筷子吃到嘴里,软软的,甜甜的,酸酸的,甚是好吃。
如今,妈妈和田阿姨早已不在人世,留给我的是温暖的回忆。全是三姐家这棵杏树勾起的回忆。
临近回家的时,我让三姐找来了两个纸箱子,让她帮我摘满了杏儿,带了回来。
一大半杏儿被我送亲朋好友了,只留了一塑料袋,我以为女儿们很爱吃。谁知,她们头一天只吃了几个后,再也不搭理。我白了她们一眼,说枉费了我的一片好心,然后将那些没人吃的杏儿掏出来自个吃。就是我自己,也感觉无论怎么吃,再也没吃出儿时的那个味道来。
杏儿,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给我的儿时带来了无限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