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怂,在我身边,每个人都爱嘲笑我,所以我决定去做个喜剧演员。
马戏团的负责人老刘面试我的时候,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小丑?你明明长得那么帅。”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马戏团,有人欢乐就注定会有人悲伤,我愿意做那个将悲伤藏在笑脸后面的人。”
老刘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十分和善地告诉我。
“小伙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是在装逼啊。如果你再不说点人话,那你可以离开了。”
其实他一开口时我就知道是个老江湖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被识破。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小时候经常被人嘲笑。不管做什么,他们都要嘲笑我。”
“所以你认为自己有让人发笑的天赋?”
“并不是,那时候我就在想,去他妈的,既然都要嘲笑我,那就收他们一点钱吧!”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都陷入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那么诚实,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你。老实人,总能带给人欢乐,尤其是女人。”
就这样,我成为了一个小丑,尽管我的内心很阴郁,但我知道我的脸上将会挂起一颗火红的太阳,迟早有一天,它会驱散一切阴霾。
当化妆师用鲜艳的色彩在我脸上涂上滑稽的表情时,我自己都忍不住为之一笑。老林跟我说过,当我们想取悦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先取悦自己,只有这样我们所投递出来的情感才是真实的,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观众带来欢乐。我想,这个丑丑的自己,已经取悦了那个总被人嘲笑的阿怂。
记得我第一次站在大厅入口处,对着陆续进来的人群时,心里格外紧张。那时候我的胆小再一次体现出来,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不需要为我的胆小而付出代价,因为我只要站着就好,脸上那个太阳为为我传递温暖。
人们从我身边走过,在看到我之前,他们的神情总是那么凝重,就像常年不见阳光的植物,总少了一些生气。然而,当我与他们四目相对时,那块遮挡阳光的乌云便瞬间被凿穿。那是不假思索的笑,是带有温度的笑。
在往来的人群里,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当属一个戴着小蝴蝶发夹的小女孩。她被妈妈抱在怀里,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张小动物贴纸。
“妈妈,那里有个小丑猪猪。”
她看见我时,便一个劲儿地叫妈妈来看。也许还在换牙,她的门牙处空空的,听她说着稚嫩又不标准的话,我也不自觉的笑起来。
笑声就跟打哈欠一样,是会传染的。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在我和她互相“嘲笑”的时候,四周的人也跟着参与进来,瞬间欢笑声此起彼伏,萦绕在这欢乐场上空。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声不同于以往的嘲笑,它不带棱角,就像柔软的棉花糖,让人愉悦,给人温暖。
由于是第一天扮演小丑,动作放不开,也就少了些有趣的动作,全靠自带的笑脸博大家一笑。我对此颇感到遗憾,但老刘并不这么认为。
“你比以前的那几个表现得好很多。”老刘毫不遮掩地夸奖我。
“谢谢,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我毫不客气地反驳他。
“你要知道一件事,小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逗大家笑!”我学会了抢答。
“说得不够准确,逗别人笑的方式有很多种,小品相声也能让大家笑。为什么我不是让你去讲相声,而是让你扮个小丑?”
“因为我不会讲相声…”
我耿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而老刘也耿直地给我翻了个白眼。
“那为什么我不找一个会说相声的呢!”
“因为我便宜。”
那一刻,我在老刘的眼中看到了绝望,想必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不是招了个傻子。
“说正经的,小丑跟相声都能让人笑,但是小丑的方式更简单!你不需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就可以让人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笑出来,这就是小丑的魅力所在。所以别觉得自己没有动作就算失败了,你其实很成功。”
“简单点,你逗笑的方式简单点~”
听着老刘这么说,我竟然不自觉地唱起了歌。
“我觉得你当小丑真是屈才了。”
老刘摇摇头,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火苗在黑夜中窜出,烟雾在他在唇边萦绕,那一刻,他的世界平静了。
“我的歌声是否已经打动了你?你是不是想为我转身了?”
我嘚瑟地哼着歌,扭着腰。
“我觉得你应该做个小丑逼。”
“哦?这么暧昧的昵称啊,是因为我可爱吗?”
“不!是因为你太他妈能逼逼了!”
老刘自顾自地转头走了,哼着歌,扭着腰,消失在午夜的街头。
那是美好的一天,也是我小丑生涯的第一步。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小丑是个百利无一害的工作,不仅能给别人带去欢乐,也能为自己的心情添上一抹彩色。然而,随着我在这个行业越走越深时,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喜剧。
从小到大,当我们被人打了,老师们最爱说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打别人就打你。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也有地方做得不对。其实说这种话的老师,一定是没被人欺负过的。
曾经不止一次,当我面带微笑去迎合别人,却往往会遭到他人恶意的揣度。
“你是在嘲笑我吗?”
一个喝醉的男子对我怒吼道。如果我还理智,我一定会收起笑容,然而小丑不行。那时候就发现小丑其实是个非黑即白的人物,要么令人憎恶,要么令人愉悦。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废物?啊!你他妈也敢说我是废物!”
他朝我挥起拳头,在本就滑稽的脸上,不痛不痒地留下一块红印,这使我再一次被聚焦。憎恶你的人会愈加愤怒,怜悯你的人会愈加释然,因为他们感知不到疼痛,所有的认知都只停留在表面上。
那一场单方面武力输出的决斗,最终在老刘的搭救下圆满结束。
“疼吗?你看起来不像啊。”
老刘带我去了医务室,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简陋的小棚子,不过那儿总归也是安全的。
“什么不像?”
我以为他会说我不像是那种挨打不还手的人。
“不像是很疼的模样,你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的怒火一下子被燃起,直接问候了某些人的长辈。
“生气了吗?这话你迟早会在其他旁观者那里听到,我只是给你做个预演。”
“什么意思啊?挨打也要成为逗笑的一种方式吗?”
我用自认为凶狠的表情看着老刘,因为我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实际上并没我想象得那么凶狠,因为老刘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平淡。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总会有人好这口,而你无法将他们拒之门外,即便你想筛选,也无从下手,因为他们看起来都一样。”
老刘一边仔细观察着我的伤口,一边继续说教着。
“只是肿了,如果你今天不想干了,就去卸妆吧,也好上点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见识这个世界冷漠的最好时机。走出那个门,看看会有几个人为你难过,我猜不会有人。”
见识冷漠?这个世界一直都很冷漠啊!
“好了,我决定出去。”
我走出那个门,并不是为了去见识这个世界丑陋的样子,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没觉得它好看过。在沙漠里能看到沙子,我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如果能在某个地方发现绿洲,那喜悦就不是失落所能抵消的。
我只是想看看,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还能不能找到心依旧炽热着的人。
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但从行人的表情中可以发现,我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站着不动,就默默看着来往的看客们,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站着不动过,除了第一天时我确实有些紧张。
看着他们对着我笑,这一次我真的开心不起来,我真想拉住那个笑得最大声的小胖子,问问他是不是眼瞎,难道看不出我眼神中流露着悲伤吗?
算了,他肯定看不出来,不然也不会笑得跟200斤的宋小宝一个样。
我沮丧得蹲在地上,我确实是心累了,只要他们不在我头上玩跳山羊,就让我这么蹲着吧。不知过了多久,老刘又出现了。
“发现什么了吗?”开门见山是老刘的风格。
“没发现绿洲,沙漠里果然全是沙子。”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站在沙漠里?”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个大沙漠。”
“你看过世界吗?你出过国吗?”
老刘的直言不讳,让我瞬间没了气场。想想也是啊,我他妈都没出过国!
“你觉得他们对着你笑,真的是因为冷漠吗?其实也有可能是你伪装得太好。如果你卸下这个小丑装,以一个普通人的样貌站在街头,相信总会有人对你的鼻青脸肿感到同情。”
“我…”我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我不是小丑逼吗?
“而且对你笑的人,也不一定就真的开心。比如你看看那个带着小女孩的中年人,他从去年开始每周末都带女儿来,我跟他聊过,他的生活并不美好,甚至有些悲惨,妻子跟他离婚,孩子还患有白血病。但他还是得在女儿面前笑得很开心。”
“毕竟她女儿还笑得那么开心,是吧。”
我看着那对父女,女孩笑得天真浪漫,父亲笑得毫无破绽。
“我言尽于此了,你自己想想吧,戴上那个面具,你就不是正常人了。”
老刘又一次说走就走,我真怀疑他有多动症,总没法长时间站着聊聊天。
“我不是正常人,那我是什么啊。”
我朝着老刘喊去。
“你不是挺能逼逼的吗?”
老刘回头,眼神里充满着暗示。
好吧,我是个小丑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