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司文郎》是一篇很精彩的文章,小学时看过它,忘记了它的篇名。但是对那位焚文以味辨别文章优劣的奇瞽僧,记忆犹新。虽然没能细聆出蒲翁笔下故事中的弦外之音,但是蒲翁以现实生活糅合进神狐鬼怪角色,以超凡的相像力创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让我着迷。
《司文郎》中的王生、余杭生及鬼魂化身的宋生和奇瞽僧,构成了一个科举场上的文人众生相。他们中的哪个更像科举场上苦苦挣扎的蒲翁?结合蒲翁的生平不难在故事中窥见蒲翁的影子。
进京赶考,态度傲慢的余杭生,居然口出狂言,“山左、右并无一字通者。”那是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的地域歧视,山右都是出圣人的地方,也是蒲翁的故乡。余杭生是个争强好胜的书生,山左的宋生是个才思敏捷,睚眦必报的书生,想把这个狂妄的余杭生修理得“南人不复反矣,伧楚何敢乃尔。”
一校文艺之后,余杭生败下阵来,让王生对宋生产生了敬佩之意,经常向宋生请教文章的章法,宋生指生王生的文章“君亦沉深于此道者?然命笔时,无求必得之念,而尚有冀幸得之心,即此已落下乘。”这会不会是蒲翁对自己科考连连失意的反思,或者是蒲翁的老师对他的中肯点评呢?
宋生对余杭生自认为满意的文章嗤之以鼻,直言不讳的说:“有何难解?但不佳耳!”并把他文章中的问题点评了一番,虽然点评得余杭生“跼蹐汗流”,但并没有改变他的傲慢狂妄的本性。从何可以得出呢?他强拿了王生的文章,羞辱他的文章圈点“此大似水角子!”。大水角即大水饺,想必是余杭生知道王生招待宋生吃了蔗糖馅的水饺,以此来奚落王生,由此可见自命不凡的余杭生并没有把二人放在眼里。这说明了一个道理,社会是由秉性不同的人构成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秉性与观念不同的人在一起是不能相容的。
文中的高潮之处,当属瞽僧出场之时,宋生实属鬼魂所化,对同样鬼魂所化的瞽僧自然是一目了然,凡人眼中明明是在摆摊卖药的僧人,他却一眼认出这是个精通文章,不一般的文人。盲僧阅文的方法采用焚文再用鼻子嗅来识文,其法不得不令人称奇。好文章让僧人闻完灰烬之后,气味能沁入心脾,僧人还能嗅出文章的意境以及与哪位古今大家的气势相仿。
余杭生偏偏不信邪,拿来古代大家的作品焚烧来测试僧人,果然让僧人赞不绝口,“生大骇,始焚己作”这一句,表达了余杭生对测试结果惊奇,再拿出自己的文章焚烧,僧人闻后,让他不要再焚了,再焚就要呕吐了。所谓文风,肯怕就是这文中发散出来的气息吧,可以如清香沁入心脾,可也以如粪坑散发出来的臭气。看到这儿,不禁回味起当年那从心里发出来的幼稚笑声。不曾想过日后自己的文章给僧人焚一番是否也会让僧人消化不良。
可是放榜出来的结果,是余杭生高中举人,王生却名落孙山。宋王把发榜结果告知僧人,僧人一句“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这句感叹不知是否发自盲僧心底,还是对自己仆算不准的一句托词。余杭生春风得意地找到僧人,大有砸摊之势。“盲和尚,汝亦啖人水角耶?今竟何如?”意指你也是吃了人家的水饺,替人说好话,满口胡言?你看现在的结果怎么样?还有什么话好说吗?瞽僧一句“我所论者文耳,不谋与君论命。君试寻诸试官之文,各取一首焚之,我便知孰为尔师。”意为:我是论的是文章,没有算你的命好坏,不信你拿那些主考官的之章来,各取一首焚烧,我就知道哪个是你的恩师。恩师是指选中考生文章的考官,结果一张一张焚烧后,“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众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师也!初不知而骤嗅之,刺于鼻,棘于腹,俯眈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
余杭生的恩师果然被盲僧嗅出,看似奇异之事,实则是蒲翁对科举制度巧妙的讽刺。恩师与学生自然是臭味相投,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中的宋生在王生再次乡试落弟之后,与他道明了真实身份,他与王生对话中的”冀得知我者,传诸著作”是不是《聊斋志异》这本奇书呢?文中的宋生是生前科考不得志之人,其才华在阴曹地府才得以发挥,还是凭借孔圣人的赏识才独得了司文郎这一职,得以从仕,并道明“冥中重德行更甚于文学也”,而冥界对于德行是明察秒毫,决无冤假错案,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来自冥界的宋生让王生知道了,那位盲僧是位生前浪费纸张的前朝名家,被冥界罚作盲人,行医是来积德行善赎罪的。宋生是因为口无遮拦,犯了口孳,罚作游魂野鬼。王生则是因为误杀了婢女,犯下杀生罪孽,因此也是无望入仕。那位傲慢的余杭生大概是积了不为人知的阴德吧。
在古代社会体系中,除了封建王权主导的政治制度下,还有宗教信仰一套完整的学说用来解释一些当时无法解答的疑惑,至少可以让人在心理上得到一些慰籍——我命由天。蒲翁的小说没有脱离当时的社会现实与价值观,不知道蒲翁是否在他编撰的小说中获得了些许治愈。
《司文郎》中的三个书生,哪个有蒲翁的影子?或许三个人身上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