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九十一章    抉择

青丘。
初春的夜,寒凉而又湿重。

荡漾春风起,谁知历乱心。
昆仑虚的十五名弟子,都跪在青江江畔。
众人紧紧盯着幻境,等待,煎熬着每个人的心。

胭脂的血祭并没有停止,可是,这巫心幻境却两个时辰没有变化了,五彩之色始终在幻境上,徘徊,逡巡。

“文曲,那秘闻录上可还记载了什么吗?这境门怎么这么久了未再开启?可是有什么不妥?”白真对着文曲迭声问道。

白真这般一问,让一只皱眉思索的文曲忽然想起了记载文字的最后一句话。

文曲猛然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沉颤:“不,再等等!这才过去一日一夜,我们再等等!”

“快看!变色了!”白颀指着幻境嚷道。

幻境变成了一半青红和一半白黑的模样,在同色的两道光束闪耀中,云希和夜华走了出来。

不待众人围将上去,幻境又迅速的闪了几道光,狐帝、狐后、白玄、白奕同时走了出来。

“阿爹、阿娘!”
“大哥!”
“爷爷、奶奶!”
“白奕!”
“爹!”
……
青丘众人欣喜无比,各自唤着,立即迎将上去。

短暂的幻境分别,对白家人来说,却像是久别重逢。
这,就是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一阵喧嚣过后,狐帝和狐后敛了笑容,同时问道:“浅浅呢?”

所有人沉默了。

狐帝看着一侧齐齐跪着的叠风等人,心中一沉:“那墨渊呢?”

“他们二人,还在幻境之中。”折颜叹了口气,又补充道,“还有一些兵士。”

狐帝又看了一眼祭坛上一直在施法血祭的胭脂,再问向折颜:“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擎苍给擎烙留下的一个秘术,名叫巫心幻境。对翼族来说,是个考验感情的游戏。但是,对于外人来说,却是个无法预计后果的陷阱。三日为限,如果走不出来,幻境灭失,人就难以保命。这血祭,”折颜指了指胭脂,接着道,“就是为了开启境门,帮助你们离开幻境。不管你们在幻境中各自看到了什么场景,最后都走进了一扇黑色的大门吧?那就是走出幻境的境门……”

“折颜,就是说,浅浅和墨渊,还有那些兵士,还有不到两日的时间?”狐后着急问道。
“是。”
“还有什么法子能尽快开启境门吗?”
折颜摇头,如实道:“文曲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众人再次沉默了。

“文曲星君,请问这破解翼族秘术的血祭之法你是如何知晓的?”夜华突然语气生硬地质疑道。

文曲感觉到了夜华语气中的不友好,他微微扬起下颌,傲然道:“太子殿下,在下文曲,现在是青丘的教书先生,已不是什么星君了。在下是在一本秘闻录中看到过关于这巫心幻境的记载。别的长处在下不敢说,只博闻广记一事上,在下自信,还是略强于这在场的所有人的。若不是臣看来的法子,只怕太子殿下此刻还在幻境之中,不知几时能出来呢。”

话落,文曲和夜华二人正面对视着,目光中皆有隐隐约约的排斥和抵触。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折颜上前一步,打着哈哈劝解道:“这个,夜深了,大家又累又急的。来来来,都坐下休息一下。”

文曲领了折颜的好意,依礼对着夜华揖了手,便走至一旁随意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一身淡青色素布衣衫的文曲,静静地盯着面前的青江,方才眉宇间的傲气已全部化成了愁绪。

淙淙的青江之水,一刻不停地向东奔流,直入往生海。
这江水流声,美妙动听,现在听在江畔众人耳中,却异常闹腾、无章。

夜坐心中火,朝为鬓上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步步逼近着三日之期,所有的焦急、担忧和和烦躁都无处安放。

一直像雕塑一般跪着的昆仑虚众弟子,忽然纷纷惊喜地叫嚷着站了起来。

“看!金色!”
“是金色!是师父吗?……”
幻境由五彩之色变成了整面的金色。

坐着的众人激动起身,紧张地盯着幻境。

巫心幻境的中央,照射出了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
一身玄晶甲的墨渊自幻境内快步走了出来。

“师父!”昆仑虚众弟子欢欣落泪,齐齐上前跪倒在墨渊面前。

“墨渊!”狐帝等人也很快迎了上去。

墨渊迅速地环视了一圈众人,开口直接问道:“白浅呢?”

“墨渊,浅浅她还在幻境里……”狐后见着了女婿,越发地担忧起女儿来,忍不住抬手拭泪。

墨渊没有说话,紧握神剑,俊面含霜,剑眉深蹙。面似冷静的他,心中的紧张、担忧和恐惧,比面前的任何人更甚。

静默了片刻,墨渊抬首问向折颜:“这是幻境,是吗?”

折颜点点头,将方才对狐帝他们讲的那番话又对墨渊讲了一遍,讲至最后,同样叹息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墨渊思索了一下,看向众人:“我想知道刚才在幻境中的你们都遇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文曲刚才想问的。他知道,墨渊和他都想到了这一点,每个人遇见的不同的情境里面,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有着什么提示。

可方才狐帝等人自幻境而出后,文曲还没有问,便被夜华质疑。他心中不悦,也就搁置了疑问。
现在既然墨渊问起,众人必定会如实相告、知无不言,他便只消先仔细认真地听着、记着。

“好。挨着说。我先说。”狐帝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率先说起了自己遇到的情境。

“幻境里,我是在狐狸洞中。我看到了芙云。”狐帝深情地望了望自己的妻子,接着道,“我与芙云在正堂中喝茶下棋。我二人棋艺相差无几,一盘棋下的甚是胶着。棋局快结束之时,芙云举棋不定。我低头抿了口茶,耐心等她。她落定棋子后,对我说道,‘罢了,最后一局了,胜负输赢不重要了’。我听她的话有些奇怪,一抬头,却见着她……”

狐帝说到这儿停顿了,狐后疑惑道:“见着我如何?”

“我眼见着你从现在的风姿绰约、明媚皓齿,突然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模样,然后你就在我眼前消失了……”狐帝皱着眉,紧握住了狐后的手。

狐帝的话让狐后怔愣住了。

“啊……”人群也发出了一片惊讶之声。

待惊讶声稍平,墨渊追问狐帝道:“之后呢?”

“我立即起身四处寻她,却是到处空荡荡的,找不见人影。我寻到狐狸洞外,正着急之时,眼前出现了一扇黑色大门,我走进了门内,结果就出了幻境。现在说起来,想必那就是境门吧?”

墨渊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你们下棋之时能言语交流吗?”

“不能。”狐帝摇头道,“我对她说话,她仿若听不到,只是微笑。最后她对我说了那一句话,就消失了。”

墨渊和文曲皆深皱了眉,各自在心里飞快地思考着狐帝所述的情境。

这是个很简单的画面。众人也各自心下分析了一番,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狐后望向自己的夫君,有些伤感地念道:“公道人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会饶。谁又能逃得过衰老的公例啊……”

“不怕。我们都一样。”狐帝紧了紧握着的妻子的手,轻声道,“芙云,该你了。你说说,在幻境时,你看到了什么?”

狐后想了想,叹了口气,脸色沉郁了起来:“我也在狐狸洞,却是在寝室,看到了幼时的浅浅。她快一万岁时,长的那场大病,狐帝,你还记得吗?”

“怎么能不记得啊,”狐帝也叹了口气,“那年,我们正准备着给浅浅过一万岁的整岁大生辰。生辰日的前三天,浅浅和一帮同龄的娃出去跑玩,回来便说身上疼痛,然后就发起了高烧。小小的女娃,哼哼唧唧,哭闹不停,水也喝不进,饭也吃不下。咱俩当时真是急坏了!”

狐帝揽住狐后的肩头,轻轻拍抚着、安慰着。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夫妻二人皆是后怕。

他白止和芙云夫妻二人一生养育了四子一女,唯有这个幺女,最得他心,他在这个小女儿身上倾注了最多的父爱。

“是啊,”狐后擦了擦薄泪,接过话头道,“折颜给浅浅施了法用了药,可是迟迟不见好转。你和我轮流抱着她,七天七夜都没有合眼。”

“唉,那一次小五的病来的奇怪又凶猛,让我也大大地着急了一番!”折颜忆起当年之事,摇头苦笑道。

墨渊越听越揪心,侧过脸丟给折颜一句:“我竟不知道,你在医术上还有这么捉襟见肘的时候。”

被揶揄了医术,老凤凰有些炸毛,凤眉一挑,瞪眼回道:“还不是你那小媳妇儿难为住我了!我可查了三天三夜的医书啊!换别的女娃,我才不费那个心呢!”

众人皆在,折颜的话让墨渊的耳梢瞬间泛起了粉红。

再开口的话里,墨渊便多了三分温柔:“后来可弄清楚了病因?”

折颜看向狐后,抬手示意,把话意交回给了她。
狐后接着给墨渊讲道:“病因是浅浅在出去玩时,被青丘山上一种细小的莽线蛇给咬了。因伤口只有针眼大小,且隐在后脖颈处,是以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后来还是我给浅浅换衣擦身时,无意中看到的。”

“莽线蛇?……”墨渊并不熟知,重复着念了一遍。

“翼望山没有这种蛇。”云希也摇头道。

折颜给他们解释道:“莽线蛇大概只长在青丘,别处还不知有没有。这种蛇,手指粗细、巴掌长短,平素很是少见,毒性并不强。只是,不知怎的,格外与小五体质犯冲,引发了她全身疼痛和持续高烧。”

半天没有言语的白真也讲道:“七天七夜后,小五退了烧,可虚弱的很,足足养了一个月,才痊愈了。为了防止后患,我们上山下水,到处捕杀莽线蛇。自那以后,莽线蛇便在青丘绝迹了。”

墨渊抬了星目,侧首吩咐道:“叠风,待回去后,昆仑虚封山。你们全部上山搜寻有无莽线蛇,若发现有,一律捕杀。”

战神的一句话,尽透着一股冷冷的肃杀之气,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是,谨遵师命。”昆仑虚十五名弟子揖手弯腰,恭敬领命道。

众弟子在心中默默感慨,师父对师娘的宠护之情,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啊!

倘若昆仑虚后山真有莽线蛇,此刻,它们但有灵性,就该尽早逃命去。昆仑虚地界内,以后再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地了。

其余众人也都被战神的护妻之举惊呆了,一时似乎都忘了幻境之事。

狐后接触到墨渊询问的目光,回过神来,不解道:“我看到的,就是浅浅一万岁时的那场大病。的确就是当年的情景再现,并没有半分虚幻的成分。只是,幻境中时间模糊,我抱着浅浅,仿若过了一月之久。然后,她起身冲着我笑,说自己‘病好了’,我高兴极了。再然后,我们母女二人面前就出现了那扇黑色大门,浅浅蹦跳着跑进了门里,我追着她,也走进了那门里。我就这么奇怪地走出了幻境。”

狐后觉得是莫名其妙,众人也听得是迷离恍惚。

文曲思索了片刻,将东华和白颀先前所述的情境也简单地描述给了墨渊,随后总结道:“上神,狐帝和东华帝君,他们看到的皆是虚假的情境。而狐后和白颀殿下,看到的则是完全真实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幻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确是诡异啊……”

墨渊逐渐有了些模糊的想法,但还不能确定是什么。他转了视线,望向白玄。

白玄接到了墨渊询问的目光,忙道:“我看到的是未书。是未书孕满生产时的景象……”

“那玄儿看到的也是虚假的幻象。”狐帝微微摇头,他对这真假莫辨的幻境也实在是理不出头绪。

“阿爹,也不完全是虚假的。未书她……”白玄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轻声道,“她的确有孕了!”

“玄儿你说什么?!未书,可是真的?”狐后一脸惊喜地问道。

“是真的,阿娘,儿媳已经请折颜上神把过脉了。”精致容颜的未书,一脸幸福地点了点头,羞涩垂首,低眉浅笑。

白玄拥紧了自己的妻子,笑的骄傲而满足。

这一对儿小夫妻,常常因为白玄的桃花债儿闹的天翻地覆,几万年来一个跑一个追的不得安生,而今,一朝成为准父母,却忽然变了模样,安静和谐的让白家众人大跌了眼镜。

狐后扯住狐帝的袖子,欣慰喜道:“好啊……狐帝,我们白家就要又添一个孙子辈娃娃了!”

“嗯,好!”狐帝捻着一缕胡须,脸上有了笑意。

“未书,来。”白玄扶着自己的妻子,上前一步。
夫妻二人双双跪在了墨渊面前,行礼道:“白玄(未书)叩谢上神大恩!”

“二位快请起。不必见外。”墨渊立即伸手扶起了他二人,微笑道,“恭喜二位!”

战神此刻的笑容,真诚而又温暖。他真的很为他们高兴。来日大婚改口称呼,他们也是他的大哥大嫂,而他就是他们孩子的姑父。

只是,战神的眉宇之间一直笼着挥之不去的愁雾。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子,他还未大婚的小妻子,还陷在那幻境之中。

浅儿,这幻境近在眼前,你到底何时才能够走出来?!我墨渊,究竟要如何去做才能与你团聚?!
是的,团聚。

他之所以能够一直竭力压制住心里的急躁和慌乱,沉稳地听着众人一个一个的讲幻境中的境遇,除了想从这些境遇中探知出幻境的仙机来救人外,还因为思圆戒并没有发出任何神光。

他知道,九天昆仑玉的神光一旦唤醒,是不可能被任何法术遮掩住的,所以,这说明他的小妻子还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时间没有一刻停歇,三日之期所剩无几,他已经渐渐安稳不住自己的心了,心里已经越来越焦急、担忧和不安了。

“狐帝,这是我们白家的大事。你我还未好好地谢过墨渊呢。”狐后递了意思给狐帝。

狐帝冲着妻子点点头,赞同着应道:“你说的对。自然是要谢的。不过墨渊也都是自己人。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要先将浅浅救出来!玄儿,你把幻境中的情景再说详细一点!”

白玄连忙揖手,正色道:“是。我看到的情境,就是决战结束后,我骑马回到了西北荒的府中,未书正挺着大肚子在门口等我。进府之后,转眼便到了未书临盆之时。她在屋内哭叫着辛苦生产,我在屋外着急地来回打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的声音。我高兴坏了,推开眼前的大门跑了进去,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走出了幻境。哦,对了,我明明一直看到的是我寝室的大门,到了最后推门的时候,就变成了一扇黑色的大门。那就是大家前面说过的黑色境门吧!”

墨渊没有多用时间思考,他急于知道其他人的境遇,所以即刻又看向白奕。

“我那是半真半假的情境。”白奕冷静简洁地说道,“我看到的是凤九。幻境中,我生气凤九整日追在东华帝君身后,丢了青丘的脸面。我便拿家法惩罚她,将她打的浑身是伤。到这里,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往后的,都是假的了。我一生气之下失手将凤九打死了。乐笙痛哭不已地拉着我,非要和我一起去死。我二人正拉扯之时,黑色大门出现了。乐笙怨恨地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进了黑色大门。我就这样走出了幻境。”

虽然白奕说的很清楚,哪里是真的,哪里开始是假的。但是他的话听在众人耳中,还是让大家不忍卒闻。众人纷纷蹙眉心痛起来。

白奕话毕,凤九侧首看向身侧的东华。东华也正在深深凝视着她,眼圈有些泛红。

“对不起,九儿!”东华的话里是深深的歉意和心疼。

凤九刚要对东华说些什么,却听到她娘乐笙嚷嚷起来。

“白奕!”乐笙狠狠地推了自己的夫君一把,抬手指着他,不依不饶地快嘴骂了起来,“有你这么狠心的爹吗?!我千辛万苦给你生下女儿,你怎么能把女儿打死?!凤九真要有个好歹,我就和你拼命!你等着,我们不死不休!”

“你!”当着这么多人,白奕有些下不来台了,涨红了脸,高声斥责道,“简直是胡闹!乐笙,你这是做什么?!那是假的!一个假的幻境,你听不明白吗?!……”

“你竟然吼我?我……呜呜呜……”乐笙初次见白奕如此声色俱厉地对她说话,一时梗住了情绪,簌簌地掉下泪来。

白奕虽然为人板正冷面,但对妻子乐笙,一向很是疼爱呵护。他们成婚几万年来,夫妻二人从未吵过架、红过脸。不想今日,这幻境,竟然引发了他们的第一次争吵。

“爹,娘,你们不要吵了……“凤九无奈劝道。她从未见自己爹娘闹过别扭,这场面还真是头一遭见,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未书身为大嫂,连忙劝道:“弟妹,你别激动,你看凤九这不好好的吗!”

“是啊,二嫂,别生气了!”玉今也出声附和着。

这女子委屈之时,是不能轻易去劝的。一劝,就流泪,越劝,越流泪。

接到未书飞过来的眼色,白玄走近白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弟,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你快劝劝弟妹……”

“是啊,二哥,消消气……”
“二嫂,你莫要哭了……”
乐笙越发伤心流泪,白奕越发生气懊恼,众人纷纷劝解起来。

这幻境,假作真时真亦假,真是害得大家一团糟了。

墨渊踱开两步,看了看周围重重护卫的兵士,吩咐叠风道:“传令下去,留下少量兵士轮岗巡防,其余兵士,全部回营歇息。”

“是,师父。”叠风领命转身去安排了。

“南青,你去给离应传个话,让她们也回营吧。若她不肯,就随她,也不要勉强。”墨渊感到有些疲惫,可是他知道,还不到松懈休息的时候。

巡防布置妥当后,墨渊走近青江岸边,抬首展目,望向幻境。

春寒料峭的时节,战神临江独立,他的背影,坚强而又冷静,孤寂而又隐忍。寒风习习,吹起了他玄晶甲上系着的披风,那披风下,埋藏着太多太多的情绪。

幻境依旧是流光溢彩的五色涌动,已经多时未再变化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方才文曲对他提到了东华和白颀走出时幻境的颜色,那颜色想来是应着各人法力或者原身的颜色。

他多么希望,这幻境能在此刻,就变成纯洁的白色。应该是白色吧,他的小狐狸是一只九尾白狐呵……

狐帝看到了墨渊周密稳妥的调整,也看懂了墨渊深情期待的目光,转过头来,再看着自家人这一阵喧嚣杂语,他开始恼怒起来。

这个时机,这个场合,焉能如此?!
白奕一向最是沉稳识大体,今日这一出,真是不成体统!
狐帝沉了脸,便要发作。

狐后见状,立即怪责起儿子来:“奕儿,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乐笙,真是不像话!还不快带她去一旁好好安抚!该赔礼就赔礼,该道歉就道歉!赶紧去!”

白奕向来遵从狐后的话,只是此刻他也憋着一肚子气,待要说几句辩解的话,抬眼一瞧自己的亲爹脸色黑了,于是心下一凛,当下便敛了怒色,一把拉住不情不愿、仍旧呜咽的乐笙,快步退到了旁边稍远处。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这一突然的小闹剧,让众人的心再次起了波澜,各自默默腹诽,这鬼幻境,到底是个什么法术啊……

一阵静默后,文曲高声提醒墨渊道:“上神,关于这幻境的境遇,还有两位未讲,我们是否应该抓紧听听?”

墨渊定了定心神,转身走回来几步,直接点名道:“夜华,你先来讲。”

夜华似乎顾虑重重,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墨渊,半晌,没有启齿。

“不如我先讲吧。我看到的,是真实的。”云希心里也急的很,他恨不能自己再钻进去幻境,好亲手将毕生思慕的女子救出来!

云希拱了拱手,开始讲起来:“上神,我看到的,就是上次在我族皇宫,浅浅被云容困住的情境。和发生过的情景基本一致,若说有不同,就是云容对我说的怨恨的话多了些。其实那些话也都是真实的。是她在烈焰大狱临受刑前,我去见她,她对我说了很多话中的一部分。只是在幻境中,这些话,变成了浅浅被困在云悔亭时,云容对我说出而已。云容说完后,我纵身飞起,想要去湖对岸救出浅浅,就在一纵身之际,黑色大门出现了,我就正巧跃进了大门,走出了幻境。所以,我这幻境,基本是真实的。”

讲完,云希又心急地提醒夜华道:“太子殿下,你看到了什么,尽快讲出来吧!大家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浅浅!我们拖久一时,浅浅在幻境中便多一分危险啊!”

夜华垂了眼眸,避开墨渊迎面的目光,低声道:“我看到的,是在洗梧宫寝殿里的情境。”

此话一讲,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紧张地看向墨渊。他们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夜华该不会是看到了些……

墨渊的神色并没有变化,依旧平静地望着夜华,等着他讲下去。

折颜担心夜华的话会大大惹怒墨渊,慌忙拦道:“那个……夜华,你若觉得不好讲就不必讲的太详细了,大致说一下就可以了。”

夜华苦笑了一下,继续讲道:“并没有什么不好讲的。就是白浅第一次向我提出和离之事时的情景。白浅和我在寝殿中大吵争执,言语举止都与当时一致。只是……只是后来,幻境中,我伤心气极,失控之下,抬手施法,一掌将她击倒,害她受伤了。”

人群中一阵唏嘘之声。

“墨渊,那不是真的,就让夜华讲到这儿吧……”折颜紧张提醒道,他不知道若再讲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了。

“让他讲!”墨渊声音中森冷的寒意直接渗透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夜华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少年老成的天族太子还从未在人前这般放肆地大笑过。

笑过之后,夜华神情落寞地说道:“大哥,白浅受了伤,却仍旧口口声声地说,你在她心里,比她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她说,在她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你重要!她说,绝不允许我出言怀疑诋毁你!”

夜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仍旧不愿意接受白浅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他多么想像白颀一样,看到幻想中的喜悦画面。
可是,这幻境对他如此的残忍,即便是虚假的情境,上苍都不愿意再给他一次圆梦的机会!

“大哥,”夜华深吸了口气,又道:“你知道吗,当日的情景,真实的情况,不是我将她击倒了,而是白浅一掌将我击倒了。我、我想要亲近她,可她,根本不愿意我有丝毫的靠近,我却奈何不了……”

夜华是天族的太子,是未来的天君,今日,却在众人面前,如此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爱情上的狼狈和失败。

这,不是勇气,而是悲伤。

“上神,众人遇到的这些情境,让文曲有了个认识……”文曲将所有人的话联系起来前前后后的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刚说到此处,青江上,一阵铺天盖地的白光令人视之耀目地闪烁起来。

墨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境门!他的浅儿要走出来了!

“境门开启了!” 众人万分喜悦地喊道。

果然,在一束耀目的白光中,出现了许多的人影!

他们全部被甲执锐,那是被吞入幻境的青丘兵士和天兵!

近万的兵士们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气势浩大地走出了幻境,为首的是脊背挺直、面色严肃的迷谷。

白光持续地闪耀着,白家人欢喜地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个让他们全家人最引以为傲的俏丽的身影出现。

所有兵士走出后,一个身着纯白色战甲的男子身影出现了。

“师父!”这个男子伤心的哭喊道。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随着这一声哭喊,幻境上的白光,竟然倏地消失了!

同时,幻境上之前流动的五彩之色,重新显现出来,并且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彩色光束,以强劲的光芒照射向祭坛,不仅将血祭的绳状法力迎面冲散,更是直接将胭脂从祭坛上击飞了。

“姑母!”离应大叫着跑上前去。

擎玥一跃而起,接住了如秋风扫枯叶一般无力跌落的胭脂。

这突变的一瞬间太快了,快的让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待众人再望向幻境之时,那幻境变成了最开始的透明状,中间却出现了一个诡秘的黑色圆圈!

“那、那是什么……”狐后攥住狐帝的手,惶惶不安起来。

最后走出幻境的男子越过兵士们,飞跑至墨渊面前,跪地痛哭:“师父!子阑万死!师父,你快想办法救救师娘!师父,都是徒儿的错……”

“子阑……”昆仑虚的一众弟子迅速围拢过来。

墨渊的声音有些发颤:“子阑,怎么回事?浅儿呢?”

“师父……”子阑哭着回禀道,“我在一处密林里,与师娘和将士们汇合到了一起。我们所有人都休憩在密林的浅溪边。也不知道过了许久,就在刚才,师娘突然告诉我们,这可能是个幻境。她话一说完,溪水中间便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大门。大门内闪烁着白光,我们望过去,依稀能看到师父和白家众位上神的身影。师娘惊喜地说这是走出幻境的境门,便命令迷谷带领兵士们走进境门。只是,大家刚刚走到境门前,那境门便开始缓缓关闭。师娘说不好,下令让大家赶快走,说一旦门关了就走不出来了。可是将士们谁都不愿意先脱身,全部跪地叩首,请求师娘先走。师娘……师娘她……”

“浅儿怎么了?”

“师娘……她挥动玉清昆仑扇,对所有兵士,包括我和迷谷,全部施了迷魂术,并将所有人迅速全部推进了境门。只是在最后一刻,我从迷魂术中觉醒了几分意识,我回头瞧见师娘不知缘何吐了血,我拼力回撤,想伸手拉师娘一起进境门,可身上有伤,动作慢了……就在大门关闭的那一瞬间,师娘笑着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硬推进了境门,而她自己……留在了幻境之内……”
子阑面色泛白,边说边哭,伤心的话不成溜了。

这时,狐帝已施法给迷谷和兵士们解开了迷魂术。

迷谷跑过来,哭着跪下,不住地磕头:“狐帝,墨渊上神,求你们救救姑姑!姑姑为了我们,放弃了走出幻境的机会!原本姑姑是能够先走出来的……”

闻言,众人皆扶额叹息,却只道这等待还要继续。

墨渊强压住心痛,转头问向文曲:“如此,是不是血祭破境的法子失败了?”

文曲却没有回话,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幻境,呆呆地立着,惨白了脸色。

那秘闻录上关于巫心幻境的最后一句记载,两日来他一直在心里琢磨,却不敢与任何人说。他无数次默默地祈祷,希望那句记载不是真的。

可是,现在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合了那句记载!

白真见文曲不回答,着急地推了推他:“文曲?你倒是说话啊!”

文曲双目失神,声音极低地念了一句话:“混沌开合,由方至圆,方为生门,圆作死心。”

“什么?文曲你说什么?”白真没有听清楚,众人大多也都未听真切。

墨渊却瞬间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身形晃动着,闭目仰面倒了下去。

“师父!”
“师父你怎么了?!”
叠风一把扶住了墨渊,其余弟子们皆跪在墨渊身侧,大家焦急而又疑惑。

“墨渊?!”狐帝见墨渊如此,当下便大致明白了,他抖着手,指着幻境问道:“文曲,那黑色圆圈,莫非就是境心?”

文曲木然地点了点头。

“圆作死心……”狐后重复着文曲刚才的话,也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问道:“狐帝,你是说,浅浅她、她现在被困入了境心吗?那会怎样?”

狐帝不忍回答,心存侥幸,看向文曲。

文曲替狐帝答道:“巫心幻境,境心,便是死地。”他的声音里,了无生机。

所有人都傻了眼。

逆天反道世难休,轮回万载心依旧。

白浅,这个外表美丽柔弱、内心强大坚强、让四海八荒都顶礼膜拜的女子,她是青丘的帝姬和储君,她是天族战神的未婚妻,她是未来的青丘女帝和昆仑虚主母。

她的身份有多么尊贵,她的生命有多么重要,这些根本不言而喻。

可是,家国天下,小爱大义,在生死抉择面前,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不假思索的将生的机会让给了她的子民,她毫不犹豫的把危险留给了自己,她又一次选择了苍生黎民,她又一次选择了天下大义!

浩浩青江水,拳拳赤子心。
今夜,青丘,暗无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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