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潘遥跟云昭一走到栈道口的山洞，发现洞口一道铁门紧闭，上了挂锁。

潘遥看看云昭，云昭看看周围，确认了四下无人，他上手一拉，就把挂锁扯开了。打开铁门，潘遥赶快溜进去，生怕被人看到了。

西海大峡谷的栈道，是将一根根石梁卡进山体，再在上面铺筑水泥修成的小道。从远处看，就像峭壁上蜿蜒而下的一条镶边，横过一道道绝壁。

两人并肩而行，潘遥走在靠石壁的里面，云昭走靠深渊的外面，替他挡住看向外边的视线。

昏暗中除了偶尔划破寂静的怪异鸟叫，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呼吸声。又走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得连路都看不清，云昭打开了手电筒。

一团白光照亮了眼前的阶梯，忽然，潘遥的胸口也漏出丝丝白光，好像他怀里揣了个灯泡。

潘遥吓了一跳，连忙一掏，把蛋仔掏了出来。

蛋仔悠悠浮在他们眼前，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像是瓦数极低的白色磨砂电灯泡。

潘遥和云昭盯着它柔和的光芒，一时间张口无言，谁都没料到除了凶险的红光，它还能发出这种光来。

潘遥看了看云昭，艰难地开口：“我们……不会要变罗刹了吧？或者变成别的妖怪？……你要是发现我死了，或者开始异化了，就给我几刀，让我死得彻底点儿。”

云昭戒备地盯着淡淡发光的蛋仔，还没来得及说话，蛋仔已经晃悠悠地飞到他们前面去了。

两人连忙跟上，只见这颗发着白光的银蛋，沿着栈道飞在半空，像一个移动的小月亮。潘遥觉得好奇：“它是不是在给我们带路？”

两人跟着蛋仔走了一段，潘遥正嘀咕着按地图标示的时间，应该快到谷底了。飘在他们前面的蛋仔，忽然方向一转，向栈道外的山坡下飞去。

潘遥吓了一跳：“蛋仔！你到哪儿去？”

蛋仔停住了，没有继续飘，可是仍然留在山坡的上方，并没有回到栈道上来。

潘遥低头看看栈道外斜斜落下的山坡，问蛋仔：“你要我们从这里下去？”蛋仔浮在半空中，向他点点头。

“那我摔死了算你的？”潘遥简直无语，这颗混蛋，以为他是蜘蛛侠啊？这斜坡一溜儿斜下，黑暗中都看不见底，顺着往下滑，谁知道会滑到哪儿！

潘遥站着不动，蛋仔也浮在原处，双方僵持住了。

云昭看这情形，收起手电筒，上前撑着石栏往外一翻，翻到栏杆外。他先压低身子站稳，攀牢旁边一棵小树的树干，再向潘遥伸出手：“下来。”

“不要啦……”潘遥扁着嘴都快哭了，又不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地跨过栏杆，还没离开栏杆边，先去抓云昭的手，牵牢了才敢放开石栏，学着他压低重心，匍匐而下。

蛋仔又开始向前飘，两个人连跑带滑地跟在它后面，就这样下行了十多分钟。到后来云昭还能控制速度，潘遥已经快开始滚了，蛋仔才又堪堪停住。

云昭站住脚，在黑暗中先听见了水声。他抽出手电筒往前一照，发现已经身在谷底，面前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溪边茂草杂树，枝叶纷繁，把整个谷底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也没有路，只能踏着溪边浅滩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勉强前行。

潘遥在半路上和云昭松了手，整个人连滚带滑地差点冲进溪里，全靠扒住一块大石才停下来。他欲哭无泪地站起身，牛仔裤上已经全是泥了。

等他站定了，蛋仔又往前飘。云昭打着手电，回头看他一眼：“跟上。”

潘遥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跟着走，此刻已经连生气的劲都没了，只想快点走到目的地。

云昭用手电照亮溪边的石块，又说了句：“别踩水里，可能有蛇。”

潘遥听了悚然一惊，小心翼翼地看准了石头再下脚。

两人踏着溪石走了一会儿，忽然从山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的脚步声，一阵“啊啊啊！”的大叫声从天而降，两道黑影从山坡上飞奔而下。一个撞倒了潘遥，另一个直接冲进溪里。

潘遥被飞来黑影压倒在地，吓得放声大叫：“哇啊啊啊啊！！”没想到压着他的那道黑影一听，自己反而不叫了，还问了一声：“小潘？”

……

潘遥听这声音很耳熟，还没想起来已经脱口而出：“小……张哥？”

云昭手电一照过来，光晕里果然是小张挡住了眼睛：“卧槽！别照、别照，要瞎了。”边说边利索地从潘遥身上爬起来。

云昭又把手电照向另一个，果然，是大李。他一边趟着水，一边走过来：“小潘，你们怎么在这里？”

潘遥被小张压得眼冒金星，狼狈不堪地坐起身：“你还问我？你们不是跟着我们来的？”

大李小张对望了一眼，大李就先开口：“……没有啊，我们来旅游的。”

小张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闭嘴不说话。潘遥嗤笑了一声：“是喔，那还真巧咧！旅游还能在夜里游到这里来？……想跟着我们就直说啊！又不是不让你们一起行动。”

“我们不是跟着你，是……”小张话没说完，大李赶紧对他摇摇头，他就又闭嘴了。潘遥还要嘀咕，云昭忽然叫了他一声：“潘遥！”

潘遥吓了一跳，往后一退，瞪着眼睛看他：“干嘛？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跟他们是串通好的？”

云昭冷着脸摇摇头，似乎对他的发散性思维很无奈，手电筒往上一指。

潘遥一抬头，只见半空中漆黑一片，四处都不见发光蛋仔的踪影。他跳了起来：“卧槽！我的蛋呢？”

刚刚还在他们头顶晃晃悠悠的蛋仔，这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云昭拿着手电筒四处扫射，一道光束把半空中和四周都照遍了，都没看到银白色的蛋。

大李和小张异口同声问：“蛋不见了？铁像里的那个蛋？”“是不是飞到天上去了？”他俩也连忙掏出手电筒到处照，还是没找着。

潘遥浑身发冷，他隐隐想起上一次铁像无故失踪的时候……低头掏出手机，深呼吸了半天才敢打开屏幕一看——

果然，没有网络信号，也没有通话信号。随手打个112，盲音。

潘遥抬头看向还在用手电到处照射的三人，颤声开口：“大李哥，张哥，不用找了。我们入界了。”

“入什么？”小张转过头来。

潘遥看向云昭：“虚拟现实。跟上次在廊园里一样,我们又进来了。”

云昭表情凝重，大李小张面面相觑，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潘遥没空跟他们解释，只说：“不用找了，蛋仔不会出现的。从现在开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什么妖怪都有可能遇到。大家要走在一起，千万别单独行动！”

大李小张看他的表情，知道大概情况严重，都表示明白。两人关掉手电筒节省电源，只靠云昭一支手电在前面探路，潘遥走在他旁边，大李小张跟在后面，四人继续往前走。

云昭想了想，问潘遥：“我们怎么出去？”

潘遥语气干脆：“找到铁像。”

小张觉得奇怪：“可是铁像不是已经被熔化了？”

潘遥正要回答，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当~~~~~”声音不大，却传得很远，听在耳边清清楚楚，寒毛都竖了起来。

潘遥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滑进水里，他和云昭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悬钟寺？”

左看右看，两边都是拔地而起的高山，狭窄的山谷中幽暗一片，压根没有寺庙的影子。潘遥想不通：“不是说月圆之夜才会有钟声吗？为什么现在会有？今天才初八初九呢好像……”

他话音未落，云昭突然停下脚步，手电筒的光也定住了。潘遥一看他，发现他在仰头看天，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去——

只见一轮明月如银镜玉盘一般，缓缓从前方的山峰后出现。穿过一层淡云的遮掩，满月的泠泠清光如同水银泄地，把远处的崇山峻岭，眼前的山谷小溪都淹没在空明之中。他们一行人仿佛置身透明的水底，半空中都摇曳着丝丝月光。

对着天边大放光明的圆月，潘遥看傻了眼，他怀疑人生地掏出手机按开，确认了日期，果然今天才阴历初八。初八怎么会有……

所以，他们真的进入了虚拟空间，顾太太说的“界”。三千大千世界，每一界都自成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今天是月圆之夜。

……

又大又圆的明月照亮了前方的山巅，像一块明亮的背景板，勾勒出山顶的平地上，一座七层佛塔的轮廓，连每一层六角塔檐上吊着的风铃，都看得清清楚楚。

四个人都向那座佛塔看去，塔身被月光照得玲珑剔透，每一层中间都透出月光。

小张喃喃地问：“刚才的钟声是那里发出来的？”

大李摇摇头：“不对吧~ 那些都是小铃铛，不会发出那种声音……”

他话还没说完，潘遥突然一声大吼：“快跑！！！”然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也顾不上踩石头，他直接跳进浅滩里往前跑，踩得水花四溅。

三人都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前方的黑暗里已经传来潘遥焦急的喊声：“云昭快跑！！大家快跑！！！”

云昭当即立断，像箭一般冲向前方，大李小张也赶紧开跑，顿时响起一片哗哗哗的踩水声。没一会儿，云昭已经赶上潘遥，跟他并排跑着，手里的手电还能稳稳照向前方。

潘遥简直是拼了命地跑，一直跑到山脚下，手电筒就照到山体的石壁上垂着一条绳梯，沿着绳梯往上照，发现绳梯一直挂到山顶。这座山峰也是黄山常见的花岗岩山质，光溜溜的悬崖石壁上，就只有这条绳梯通向山顶。

潘遥径直跑向绳梯，一把扯住绳子，叫云昭：“上去！快点！爬上去！”

云昭把手电筒别进腰带里，攀住绳索间的木板，一个用力，就登上四五格。低头一看，潘遥在叫大李小张赶快上，大李却坚持：“你先上！我们爬这个没问题！”

潘遥也不啰嗦，两手抓住两边的绳索，脚踩绳索系着的一根根木条往上爬，憋着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了好几格，直到跟上云昭的脚步。

等到大李和小张也爬上来，软梯受力不均，开始左右摇晃，潘遥只觉得整个人在空中晃荡，又害怕起来，直叫：“慢一点！慢一点！”

小张跟在他脚下，放慢了速度，缓了口气：“喂！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爬上来？这个时候如果山上有人，一刀砍下来，我们不就都歇菜了吗……”

话音未落，忽然从山脚下传来一阵“噫~~ 噫~~~”的叫声。

挣扎、压抑的尖细声音，仿佛猫狗被掐住喉咙叫出的一般。潘遥听得浑身寒毛直竖，忍不住往下一看：

只见脚下黑黢黢的山谷里，被月光照亮的树叶下，亮起几点猩红的冷光，如同水面反射的星光，只不过是鲜艳的红色。

大李小张也都停住低头看，小张好奇地问：“那发光的是什么？萤火虫？萤火虫不是绿色的吗？怎么还会叫？”

只见散布在谷底的星星点点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都在向他们这座山的山脚移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潘遥倒吸一口冷气，焦急地喊了一声：“快爬！那些是罗刹！”

云昭立刻加快速度，潘遥也忘了恐高症，拼尽全力往上爬。小张一听，蹭蹭蹭地赶上来，瞬间就接上潘遥：“这里怎么也有罗刹？”

潘遥爬得手脚发麻，气都喘不上来：“……因为这里有铁像！”

吊在半山腰的四个人，忽然都感觉到绳子一紧，低头一看，只见几点红光已经汇聚到绳梯下端。

最底下的大李大叫一声：“快点！！！它们爬上来了！”

……

从他们的位置往下看，一群光点像苍蝇一样聚到了绳梯下，瞬间就扑向绳索。黑暗中，一双双小红灯以惊人的速度沿着绳梯窜了上来，像群老鼠扒满了绳梯。“噫~~~噫~~~”的叫声更近了，底下还有小红灯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

四个人拼了命地往上爬，可是底下那一串黑乎乎的东西动作比他们快太多了。眼看头几只就要赶上他们，大李急得叫：“小张！枪拔出来！”

小张一边拼了命地爬，一边吼：“没功夫开枪！！上去再说！”

他们已经能看到山顶了，估计只差几十米的距离。云昭如飞一般蹬着绳梯，低头一看：潘遥落下了一截，小张紧跟在潘遥脚下，大李接着小张，下面已经有几只黑乎乎、眼发红光的东西追上来了。

底下那群东西像一条蠕动着的线，沿着绳梯爬到大李脚下，几只幼猴般的小兽，浑身漆黑也看不出有毛没毛，用干细勾曲的脚爪扒上他的裤腿，照着他的腿就是一口——

“啊！——”大李大叫一声，破口大骂起来：“干你凉！咬我？！”

这只乌黑干瘦，瞪着一双发光的红眼睛的罗刹猴，尝到腥味顿时贪婪起来，越发咬住不放，仿佛想撕下一块肉来。另一只闻到血腥味，也扒住大李另一条腿，又是一口下去……

“啊啊啊！——”大李这下变成惨叫了。可是眼下他又不能停，空出一只手速度又会变慢，开枪又瞄不准，只好挂着一身四五只罗刹猴继续往上爬。

他整个人都被罗刹猴盖满，从底下赶上来的几只想抢食都没有位置，就攀着它们的背继续往上爬，三下两下爬到了小张肩膀上，立刻埋头咬下——

“啊啊啊啊啊——！！！”小张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几只爬到上面的还去咬他的胳臂，小张痛喝一声扬手一甩，一只罗刹猴没提防，被他甩到半空掉了下去。

“噫~~~~噫~~~~~”的声音响在耳边，潘遥的心脏都快炸了。他还差一段才到山顶，可是两腿突然被利爪刺痛，感觉到这些猴子般的小怪兽，已经扒到身上了。

潘遥咬紧牙关，准备承受被咬的剧痛。可是在预想中的疼痛来临之前，忽然背后一声尖叫，一只黑糊糊的罗刹猴四爪一松，“噫噫噫~~~”痛叫着，被甩飞到空中，掉落时就起火自燃，一会儿已经化成一个火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直直掉进深谷的溪水，消失在黑暗里。

潘遥吃惊地扭头一看，才发现云昭一手攥着绳子，一脚踩在木板边，整个人挂在绳梯外侧，另一只手紧握短刀，噗嗤一刀扎进罗刹猴的身体，趁它吃痛爪子一松，就提起刀用力一甩，把它整只甩下深渊。

潘遥从他身旁经过的当儿，他已经一刀接一刀，把扒在潘遥身上的小怪兽都解决了。罗刹猴接二连三尖叫着被抛进空中，烧成一团团火球直直落下。潘遥连忙拿出吃奶的劲儿，拼了小命地往上爬。

接着小张也背着一身的小怪兽，爬过云昭身边。云昭只靠一只手左右挥舞，像砍瓜切菜一般，把钉在小张身上的罗刹猴一只只除掉，最后剩下肩膀上的一只，被云昭捅了个对穿，居然都没松口。

黑血淋了小张一脖子，那只罗刹猴嘴还咬着小张肩膀，居然就开始冒起黑烟。小张只觉得肩上一烫，然后越来越烫，意识到那怪物在自己身上烧起来了，登时“啊啊啊啊！！！”大叫一声，背着一团火，像上了发条一样呼哧呼哧直冲山顶。

大李因为被罗刹猴攻击得最久，爬梯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云昭解决完那两人身上的怪兽，看他情况严重，就沿着绳梯降下几格，一刀一个，在小怪物的尖叫声中，帮他把满身的罗刹猴一个接一个地干掉。

在大李脚下，长长的绳梯上还挂着一长串罗刹猴。一双双红光闪烁的眼睛在黑暗中宛如一串小灯泡，往上瞪着他们。看到同类被杀自燃，它们一时不敢爬到他们身上，但仍在接连不断地往上爬。

云昭脱下大李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再把短刀塞进他手里：“快到了，坚持一下！”

大李被罗刹猴咬得脸上都是血，仍然向云昭点点头，咬着牙，攥紧绳索往上爬。

云昭等他爬到自己上方，又从腰带里抽出一只短刀，跟在他底下，把他和下面那群噫噫怪叫的罗刹猴隔离开。

此刻爬在最上方的潘遥，体力已经用到极限了。他爬得手脚直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根本看不见绳索在哪里，全靠感觉机械地往上爬。

谁知这时候，下面的小张像疯了一样赶上来，还大叫着烫死人啦快点快点！！

本来潘遥已经快到山顶了，可是黑暗中他没抬头看，不知道。听到小张的喊声他心里一慌，一边往上爬一边低头看。

然后他手一抓，抓了一个空。整个人重心失衡，往后仰去……

完了，要摔死了。

在那千分之一秒，他脑子里只闪过这个念头。

还来不及感觉恐惧，忽然半空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潘遥的手腕，把他拖回绳梯之上，稍哑的声音说了句：“抓紧了！”

潘遥怔愣地张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年轻人趴在崖顶边缘，正伸手抓着自己，一张微黑的脸上带着笑意：“再一步就到山顶啦！这时候不用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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