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父母在一起,最快乐的记忆是什么?有一次,我被问到这个问题。我下意识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我有点慌,有点内疚,这样温馨幸福的记忆不是应该成片成片涌入脑海吗?
我急得有点想哭,勉强能想起来的是两件和吃有关的小事。
第一件事大概发生在我和弟弟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弟弟正在长身体,特别能吃。有时候妈妈会做手擀面,每次一做就是一大盆。那个手擀面只是用韭菜或者葱花调了下色的简单手擀面,可是当时我和弟弟就是觉得特别特别好吃,每人一吃便是两三碗,经常吃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妈妈总是会用嗔怪地口气跟爸爸说:“伙计啊,我看要坏啊,你看他俩吃得,我看快养不起了!”妈妈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却是满满的幸福。看妈妈这样说,爸爸立刻一副大英雄的样子说:“管够吃,吃面条我还是能养起的!”看爸爸妈妈幸福又和谐的样子,我和弟弟吃得更来劲了,好像真的能吃下一头牛,好像明天就能长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似的。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年底准备年味的时候。腊月二十几了,爸爸妈妈开始烀猪肉了。那个时候生活还是非常清苦的,平时很少能见到荤腥。所以过年烀猪肉的时候,我和弟弟早就急得直围着锅转了。晚上,猪肉终于烀好了,爸爸在昏黄的灯下开始拆骨头上的肉。我和弟弟也舍不得早睡,一左一右挤在爸爸身边,等着吃肉。爸爸拆下来一块不怎么完整的肉,我和弟弟就分着吃了,这次给我,下次给他。我们也不拿筷子,直接从爸爸手上接过来塞进嘴里。那个肉也太香了。吃完肉下意识地把手上的油抹到爸爸穿的破棉袄上等着下一块。妈妈看到了,惊呼一声:“可毁了!伙计,你没看到他俩把油都抹到你棉袄上了?”爸爸不紧不慢地说:“抹就抹吧,反正也是破棉袄了。”“你们爷儿三个就作吧!”妈妈又嗔怪道,脸上却也忍不住笑。我和弟弟见自己的恶作剧没有被骂,得逞地爆笑起来。
这些年每次回家过年,见满桌的鸡鸭鱼肉,我和弟弟却再也没有小时候的好食欲。这个时候妈妈总要说:“你们忘记小时候吃手擀面都能吃两三碗了吗?”爸爸也总要帮腔说:“是谁抢着吃拆骨肉,吃完了手上的油抹了我一棉袄啊?”看爸爸妈妈这样,我才意识到那两件事也是他们心中的快乐回忆啊。
整个成长过程中,充斥着爸爸妈妈的争吵。为了钱,为了婆媳关系,为了夫妻双方意见不合……甚至我中考的前一天,他们还吵得盆碗满屋飞。爸爸妈妈当然是爱我们的,他们两个也在条件很差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把我和弟弟拉扯长大了。只是无止尽地争吵让我和弟弟像惊弓之鸟,我们两个都敏感、孤僻、易怒,内心都充满了无尽的匮乏。
和父母在一起快乐的记忆太少了,少得我总是下意识想要再去重来一遍,想要自己亲自去创造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吃到好吃的爸爸妈妈没吃过的东西,我会忍不住想:如果爸爸妈妈此刻也在就好了,他们会喜欢吃吗?他们吃了会高兴吗?如果去旅行看到美丽的景色,我会想:爸爸妈妈知道世界上有这个地方吗?他们如果也跟来了,他们会开心吗?我不敢独自快乐,我想要一大家人在一起的快乐。他们不快乐,我怎么敢独自快乐呢?这也太不孝了吧?独自的快乐怎么能与和父母在一起的大快乐相比呢?
长大了的我心却不独立,和父母在情感上共生得厉害。没有享受过的好的依恋关系的人一生都在寻找这个依恋。
如今,我已为人母,我需要给我的小孩好的依恋关系了。我只能先给我自己内在的小孩补上那快乐、被爱的一课,我才有能力给我的小孩更多快乐。因为,我们给不出我们自己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