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土豆是个兵

1

凄风冷雨，烛火明灭。

她身着大红的绣袍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慢慢沉了下去。宫娥睡眼惺忪的站在身后，低声劝她“夜已经深了，娘娘不如早些歇息吧。您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着呢。”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小丫鬟，“我美么？”

宫娥脱口而出:“娘娘您艳绝后宫，全天下莫不知道您丽妃的美名。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爷的时候可是不惜违抗父命将您娶进了宫中呢。”

“那皇帝为什么不来栖凤宫了呢？”

“这...许是皇上怕娘娘身子不适，想让您好生修养罢。”丫鬟一时语塞，不过毕竟是深宫之中生活的人，片刻间倒是想出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她听了宫娥的话，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眼前的青铜镜中，一张施了淡妆的脸却是美艳，但眼角却已有了几丝细纹。年华不待人，以色侍人，终归不是安身立命之本。

她想起当初嫁于他时，他曾在喜宴上当着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夸下海口，娶得名动天下的佳人为妻，此生自当细心呵护，不负她满腹柔情。如今他初登帝位，与他一起站在大殿之中母仪天下的女子却是旁人。而她早已在这深宫之中，耗尽自己的青春。

她方才明了，饶是风华绝代，也留不住帝王之心。长安虽好，却早已容她不下。

她抬手挥灭蜡烛，一颗心也在黑暗中，慢慢凉了去。

2

她备下一桌佳肴，打发贴身丫鬟去了左将军府。皇帝专宠韦后，从不过问她栖凤宫。

左将军趁着夜色来了宫里。看来人言不假，左将军韦忠，不仅玩弄心术权倾朝野，更是色胆包天，听得丽妃传话，便惘顾君臣伦常，悄悄来了栖凤宫。

她环顾左右宫娥，都是她的贴身陪嫁丫头，唯独一年前皇帝送来的小丫鬟落玉却难寻踪迹。

左将军韦忠拱手行李，开口问道:“不知丽妃娘娘深夜传唤末将所为何事？”

她看着装模作样的韦忠，心里一阵恶心。“左将军免礼，将军整日为国操劳，本宫特备薄酒，替皇帝犒劳将军。还望将军不要推辞为好。”她挥手遣退左右，示意左将军入座。

韦忠看到丽妃屏退宫娥，便挨着丽妃坐下，一股女子的幽香涌入鼻中。他知道皇帝专宠妹妹韦后，丽妃空守着这栖凤宫已有半载，看来自己垂涎已久的长安第一美人也终究耐不住空闺寂寞。韦忠心里窃喜，一壶酒片刻见底。看着宛如天仙一般的丽妃，韦忠不能自已，一只手慢慢拉住了丽妃的衣襟。

“大胆。”门口传来一声爆喝，半年不曾来过栖凤宫的皇帝，终于面含怒意的站在了栖凤宫门前。

她跪倒在地，眼神却直视着神情冷峻的皇帝，半年不见，他好像瘦了，也黑了。“要见你一面，当真不易。”她心里想着，看向皇帝的眼睛，涌出积攒了半年之久的泪水。

只是，曾在她香闺中恩爱缠绵的男人，如今不再容不得她哭，也不会上前擦干她脸上的泪痕。

他怒气冲冲的离开。不多时，左将军韦忠因调戏后妃，被皇帝腰斩于午门，九族被诛，父亲韦相和姐姐韦后都难逃一死。昔日权倾朝野，鱼肉百姓的韦氏一族，终究树倒猢狲散，惨淡收场。皇帝重新夺得大权，民心归顺，朝堂之上山呼万岁，举国上下莫不欢欣鼓舞。

3

栖凤宫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浓。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有着跟她容貌一样冠绝后宫的冷遇。

皇帝送来的鸠酒摆在眼前，丽妃对着铜镜整理妆容。身边的宫娥跪倒在地，脸上的泪水早已打散晨妆。

“都不要哭了。”她低声说到，语气里满含威严。

派去皇帝那里的丫鬟进了门，不待张口眼泪便涌出了眼眶。皇帝没有来，韦后已死，他还是不愿来她的栖凤宫。

她放下手里的铜镜，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她没有感到难过，只是有些许遗憾。曾经朝夕相伴的人，连最后一面都不于她相见。可惜了自己曾用尽心力，去爱了一个如此绝情的人。美丽的女人向来愚钝，总是看不清人心。

她挥动手里的宝剑，将白日里命人取下的匾额砍断。栖凤宫之名，是他亲手所写，挂于宫门之上。如今这宫里的女子将死，徒留这栖凤之名，只怕是留作他人笑谈。何况她从来都没有成为伴他左右的凤鸟，这间她住了三年的屋子，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扔了手里的剑，她的身子却软软的倒落在了地上。嘴角流出黑褐色的血迹，不多时她便没了呼吸。

丫鬟们终于控制不住悲痛之情，放声大哭。整个栖凤宫仿佛笼罩着一层哀戚的阴云。门口的太监招呼守卫收敛了已经没了气息的丽妃尸身，草草运出了宫门。

第二天，皇帝昭告天下，丽妃重疾不愈，昨夜仙逝于栖凤宫。曾经的长安玉人，香消玉殒，再也难寻踪影。

4

五月的暖风拂过，山上一片柳绿桃红，莺嘀燕语一刻不曾停歇。她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醒了？”他握住丽妃冰冷的手，满眼宠溺的神色。与三年前每一个清早，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时一模一样。

“我没有死？”她有些疑惑，明明喝下了他赐给的鸠酒，为什么她却活着。他手上的温度，让她心里欢喜又惊恐，生怕这只是她死去前的最后一场美梦。

“你喝的的确是毒酒。但你晚膳吃的桂花糕是我命人做的。里面放了解药。喝了那酒，你只会昏睡三天。并无生命之忧。”他抚摸着她的脸继续说到:“我让我的心腹将你带来这里，我处理完了宫中最后的琐事，便赶来陪你。”

“你不是早已不管我的死活了麽？又何苦做这些事情？”她别过脸去，不想理会他，眼泪却早已滴湿锦被。

“我怎会不管你。我只是不想让江山社稷落入韦氏佞臣手中。我不能让天下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他的眼神清澈如水，“你也是一样心系天下，不然又怎会设计帮我擒杀韦忠呢。你是故意让落玉前来向我告密，我自然知道。”

“谢皇帝不杀之恩，”她固执的不听他的解释，挣开他的手起身行礼。“丽妃已死，我如今已是一介庶民，不敢造次。”岂料还不待站稳身子，已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他的胳膊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头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到:“退位的诏书今日便会出现在早朝之上，江山社稷已经与我无干。从此以后我便跟你一般，已是一介布衣。我如今两袖清风，身无分文，还望娘子不要嫌弃。”

她在他怀里惊的张大嘴巴，却被他的唇覆上。她闭上眼睛，却忍不住哭泣，脸上滑落的泪，被他悉数吻入嘴中。

耳边传来喃喃细语:“我说过要将你细心呵护，不负你满腹柔情。便是要我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又怎还会在乎区区江山。余生，我定会护你周全。”

红颜知己，结发之妻。

你，便是我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