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病发药和因药发病。圣人论道,是因病发药,比如王阳明是因聂文蔚的病,给他发一个药,这药不是给你吃的,你别拿起就吃,又吃出病来,成了因药发病。当思想成为文字,它已经死了。所以才有“不立文字”之说。然而,不立文字,又没有一个下手处,又必须有文字,包括“不立文字”,也是四个字。读书,是自己去复活古人的思想,你也不可能百分百复活他,只是致自己的良知而已。
【文蔚谓“致知”之说,求之事亲、从兄之间,便觉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见近来真切笃实之功。但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讲也。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若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事亲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从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是致却从兄的良知;致得从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亲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须又从事亲的良知上去扩充将来。如此,又是脱却本原,着在支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足,更无去来,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原又只是一个,虽则只是一个,而其间轻重厚薄,又毫发不容增减:若可得增减,若须假借,即已非其真诚恻怛之本体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
你说到致知的学说,在事奉父母,尊崇兄长上磨练体察,就觉得有所持守、遵循,就找到路子了。这一段最能体现你近来所下的真切笃实的功夫。但是,你自己这样做,没问题,有一个切实用力的地方。但是,把这个作为定说来教别人,就又难免你对自己,是因病发药,别人拿了你的药,又因药发病了。所以这个地方我必须得跟你讲一讲。
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的地方,良知的发见,就是对他人真诚的恻隐之心,这就是他的本体。致良知的真诚恻隐以侍奉双亲就是孝,致良知的真诚恻隐以遵从兄长就是悌,致良知的真诚恻隐以事奉君王就是忠。只是一个良知,只是一个真诚恻隐。如果遵从兄长的良知不能真诚恻隐,那就是事奉双亲的良知没有真诚恻隐;如果事奉君王的良知没有真诚恻隐,那就是遵从兄长的良知没有真诚恻隐。所以,致得事君的良知,就是致了从兄的良知;致了从兄的良知,就是致了事亲的良知。不是说先有事亲的良知,然后再扩充开来,有了事君的良知。如果这样,又脱离了本原,在枝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挥呈现,自然完备,无来无去,也无须假借于外。然而他的发挥呈现,自然有轻重厚薄,丝毫不能增减,这就是程颐先生说的“事事物物都有一个天然的中在那上,不待人安排也”,良知只有一个,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其轻重厚薄恰如其分,不增不减,无过不及。如果可以增减,如果可以向外求,那就不是他真诚恻隐的本体了。这就是良知的妙用,没有形体,无穷无尽,《中庸》说:“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说它大,天下任何东西都装载不下它;说它小,天下任何东西都不能再把它分割成更小的单位。
聂文蔚所说的体会,从事亲、从兄的致良知,推及到忠君的致良知。这是我们熟悉的,儒家抓住善端扩充,是推己及人,由近及远的方法论。王阳明却说他不对。那我们觉得谁对呢?还是王阳明前面说的,只问自己的行动,别管圣人的对错,“就着文字上解释,牵强附会,表面上是在求融会贯通,其实是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切实下功夫体验,所以论证得越精细,偏离大道越远!”
这里要强调因病发药和因药发病的观念。
圣人论道,是因病发药,比如王阳明是因聂文蔚的病,给他发一个药,这药不是给你吃的,你别拿起就吃,又吃出病来,成了因药发病。当思想成为文字,它已经死了。所以才有“不立文字”之说。然而,不立文字,又没有一个下手处,又必须有文字,包括“不立文字”,也是四个字。读书,是自己去复活古人的思想,你也不可能百分百复活他,只是致自己的良知而已。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传习录 明隆庆六年初刻版》,王阳明撰著,谢廷杰辑刊,张靖杰译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