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深。微信上弟弟来了新消息,“二爷爷老了。”
我似乎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惊讶到下巴掉下来。我发了一个撇嘴的表情过去。
二爷爷“终于”去了。
我不是那么恶毒地想要盼着人家早死,其实二爷爷已经坚持了蛮长时间的,这个,大家其实都没有想到的。他已经够坚强了,也许,此去别后,不复再见,也不用再遭受什么折磨了吧。
我从一两年前就知道二爷身体不好,尤其记得去年夏天暑假里我回家做手术的时候,他过来看我,那时候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据说从那时开始,就不吃东西了,每天喝牛奶,瘦得吓人,但是精神还不错,他说,“过来看看俺孙女。”我那时感觉好亲切,因为爷爷去世得早,所以,爷爷的亲弟,也是很亲的人。当时我还想听他讲家族的故事,想听他讲过去的历史和闲话。讲话的内容我全然忘却了,只记得当时他的精神很好。
依稀记得二爷走出我家时,我妈就告诉我,撑不久了,他得的是和你爷爷一样的病。
爷爷死于食道癌。
我很诧异一个人可以整天不吃东西,只喝点牛奶,竟然也不会觉得饿。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做好了二爷随时会走的心理准备。去年过年回家,二爷还在的,他很坚强地熬过了又一个冬天。过年时候我去二爷二奶家吃饭,他们很热情,让我觉得之前奶奶跟他们的恩怨也没什么,不得不承认,奶奶之前确实很讨厌二奶奶,把她说的很坏,于是我会对她有成见,可是过年回家,我似乎觉得,奶奶口中的“二女人”,其实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
二爷爷在饭桌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之前想特别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似乎并没有很想理我。我还记得我问,二姥爷,你还记得我吗?他很淡地回了一句,记得。小华。我现在想想,我为什么那么问?似乎是因为妈妈之前跟我讲过的一件事。他的亲孙女,我的慧姐叫他:姥爷!姥爷!他很诧异地问,你是谁?后来他想起来了,就自己哭起来了,说,我连俺孙女都不记得了!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我离家久了,存在感很低,才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有可能是戳痛老人的心了,所以他才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也许,我想的有些多,但这些从来都是无从求证的。
今年暑假回家,又见到二爷爷,在门口乘凉。瘦到吓人,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瘦到皮包骨头,他头发稀疏眼窝深陷老筋暴露。二爷爷看起来虽然吓人,但还是是个人的。
“二爷爷还挺行壮的呢。”我说。
“你二爷爷又不死了”,妈妈笑着说,“今年四五月份,就厉害过一次,你国栋弟弟和你大婶子都急急忙忙做高铁从南京赶回来,以为他要不行了。结果他俩做的一等座回来,寿衣棺材都准备好了,你二爷爷又不死了!国栋只好又把他妈妈送回南京打工。说连来带去花了一千多呢!”
我似乎是皱着眉头笑了笑,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车站送别一样,所有依依惜别的话都说完了,情绪也已经渲染上来了,可是在火车将要开动,离人将要飙泪的时候,火车站突然宣布,火车晚点。
当然,我们还是不会那么恶毒地希望老人早去,但是据妈妈说,儿女们都伺候够了,二奶奶也淘够了。
这一天来了,是“终于”来了。我当然是不能回去奔丧的,弟弟要去。
“不能来是吧?”妈妈在二奶奶家大声说,“不能来就不来呗。”
我性子比较傻,“我怎么来?我请假过去?”我在想办法。
“不能来就不来”,妈妈压低了声音,“别来了,就说你们学校不放人。”我才明白了是为什么。我沉默了。
我和二爷爷接触的并不多,奶奶和二奶奶之间向来不和,爸爸和大叔也有矛盾,所以我和二爷他们一家接触的并不多。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是很亲近的人。现在,我算是又少了一个亲人。
之后跟妈妈打电话说,“你二爷爷也受罪了,皮包骨头,还不全是饿死的!”
“饿死的?”我惊讶地张大嘴巴。
“不是饿是怎么的?食道癌,咽不下去,全靠喝一些汤汤水水的养着。老头子,也受罪了......"
我心里忽然好痛。生死事大,死亡就在身边。
这些年,有好多亲人陆陆续续跟我告别了。外姥爷大概是在1996-1998年中的某一年,爷爷是在2001年,奶奶是在2006年,外婆是在2014年末。爸爸妈妈的爸妈都不在了。
我家在村的外围,自从奶奶没了之后,村里我几乎不去了。去年夏天,村里决定要拆迁,我那出生的小院子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荒土和废墟。在没有完全拆之前,我还能从破败的墙上依稀看到我小时候在上面画的画,有葫芦娃,有小蝴蝶,有蛇精。我好想永远把这份记忆保存下来,即使就是几间没人住的破房子。或许将来我成名后,这里还能设个“JL故居”呢!看来,我似乎连这种自大又好笑的愿望也不能幻想一下了!虽然我到现在还能把它的样子复原,甚至哪里有树,哪里有花,哪里是冒着烟的锅屋,哪里是猪圈羊圈我都能记得......我是没有机会了!没有这样的机会,带着我的小孩子,去我的老房子里,对他说,看,这就是妈妈曾经住过的老房子呢!
故乡的亲人在一个个减少,故乡的人在不断地流出,那么故乡也渐渐不能谓之故乡了。试想若干年之后,我的父母走后,如果我的弟弟像我一样再去别的地方定居,那么我哪里还有故乡呢?那么我还要回那个所谓故乡的地方去干嘛呢?
想到这里不禁心生凄凉之感,我的故乡确实在不可遏制地老去、死去。这不单单只是我个人的际遇,而是千千万万个我这样一般的人的共同的命运。
慌慌恐恐中只愿父母双亲身体安康,人常在。
秋夜寒凉,二爷爷啊,原谅我的缺席,我在远方的南国为你祈祷,愿你安息,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