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人们的一切都是充满着红色,有的人行动起来更是红上加混,做出一些令现在的人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小,是一个13岁的孩子,正上初中一年级(那时候小学5年,初中2年,高中2年),看到一些不平的事情,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想着将来自己当了大官一定要纠正这些不对的事情。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家庭出身是地主,当时是算“坏人”系列的,怎么将来能当大官呢?直至今天,每当我想起那些不公正的事情来,心里总是为一个死去的所谓“坏人(四类分子,回族)”马老五的善举遭遇悲惨没有得到释然而遗憾,在我的脑海里不时縈绕着。
那是一个盛夏的下午,正直生产队夏收,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生产队的小麦打碾场上社员们光着膀子,打碾麦子的打碾麦子,垛麦草垛的垛麦草垛,翻晒小麦颗粒的翻晒小麦颗粒,十几头牲口被社员牵着缰绳配对拉着碌碡在摊开的小麦场上转着圈子打场,几个小孩跟着牲口屁股拾大粪,真是人头攒动,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矗立在麦场四周的几块“严禁四类分子进场”、“打倒一切坏分子”的木板字牌,格外醒目,使那些“坏人”们望而生畏。看见决大多数的人在麦场上那种热火朝天的劲头,“坏人”们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心里充满了自卑和酸楚。只能从事其它远离人群、远离麦场诸如碌麦、压厕所等的劳动。我当时虽然没有被划为“坏人”之列,但却与“坏人”很近,经常参与他们之列的劳动,这天下午就是例子。
生产队长派我领上“坏人”四类分子马老五,去用大铁碌耙碌社员们割完小麦后的麦田,目的是将遗散在地里的麦穗子耙干净。马老五已是一个60多岁的人了,矮矮的个子,粗黑的脸庞,由于长期的政治运动压抑和批斗会的折磨,使他走起路来低头驼背,步履蹣珊。在火红的烈日下,这个累活是没有人喜欢干的。肩头拉着一个大铁耙,来来回回的在大块的麦茬地里走趟子,汗流浃背不说,小腿和脚丫子还要遭受麦茬的刺扎。就这样,在那个年代,作为“坏人”是不能吭声的,我们俩只有相依为伴,顶着烈日,低着头来来回回在走着趟子,碌着麦子,累了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停留半步(因为在麦场的不远处)。可是,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到了下午的4点左右,突然远处乌云腾起,迅速弥漫开来,火红的太阳顿时失去了火力,四周黑云滚滚而来,天空灰暗,狂风四起,雷声由远至近。这时我们俩才感到舒服多了。
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我们舒服了,可在生产队麦场上的社员们却紧张坏了呀,因为满场的麦子和麦粒面临被雷雨打湿和吹走的危险。碾麦场上顿时气氛紧张,队长的派活喊叫声,社员们干活的吆喝声,跑步推掀麦粒的木推声响成一片,一人恨不得当两人用。望着滚滚而来的乌云,听着轰隆的雷声。一直低着的头“坏人”马老五,抬起头来对我说:咋们回去麦场上帮助起麦粒吧,人手不够,社员们忙不过来了。我是小孩家,虽然不能辨别更大的是非,但这个厉害关系还是能想来的。就同意了和他一起回麦场,没有经过队长和工作组的批准就直接投入了紧张的抢收劳动之中。真是天公不作美,社员们抢收越紧张,狂风和雷声就越大。就在我们和社员们将晾晒的麦粒、打碾的麦子抢收大半时,雷雨交加,倾盆而下,正在打碾的麦子泡在水里,收拾干净的麦粒被大水冲刷,尽管我们和社员们冒雨抢收,但还是损失不少,气得生产队长和工作组长只骂人。因为这是粮食极度缺乏的年代,公粮和口粮的问题,不是个小事情。老天爷是不管这些事情的,雷雨更加猛烈,人们各个都成了落汤鸡,工作组长和生产队长看抢收工作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才放了口话,让大家回到避雨的场房。
这下可好,避雨对“坏人“来说避出灾祸来了。忙的时候,工作组长和生产队长没有发现我和“坏人”私自回来入场,这下可发现了。队长立即宣布召开批斗马老五的社员大会。首先,他站起来以震耳欲聋的嗓门喊骂到:“马老五,我把你这个坏家伙,你不好好的在地里碌麦改造,回来避雨来了,你不知道不准你们进场吗?”,接着有几个不明事理的人也附和喊骂起来。队长一看有人支持他,更加来劲了,命令两个好出运动风头的积极分子,将马老五“专政”起来,一下子将这个60多岁的人两只胳膊向后扭了过去,来了个喷气式(两只胳膊后绑,脑袋朝下)。队长扑上前去照着马老五的头和面目就是几拳,身上就是几脚,马老五顿时鼻子嘴里流着鲜血倒在了两个被下放回家劳动改造的儿子面前,一动不动了。队长还不收敛,仍在叫骂。两个儿子看到倒地的父亲马老五,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光,但没有敢做出一点反抗的表示。可是,路有不平总会出现拔刀相助的人。一位家庭成份好、复员回乡的退伍军人看不过眼,起来喊住了队长,队长很不服气,与复员军人顶起了肩膀,可惜他不是那个年轻复员军人的对手,败了下来,这才软了下来。大多数社员看到马老五躺在地上呻吟着,开始有些不满队长的做法,议论纷纷。工作组长看到这样下去,局面不好收拾,加之外面的雷雨停了,就草草宣布结束了批斗会。
社员们纷纷离开了会场,到场上去收拾雨后的麦子。场房里只剩下受伤的马老五。望着地上躺的他,已经不能在和我去地里碌麦子了,心里很难受,我就关上了场房门,让他休息去,我一人又继续到地里开始了拉耙子。晚上回去,和父母亲说起这件事,都很气愤,暗地里替他打报不平。他到底有什么错啊!
改革开放后,他施展了自己独到的牛肉大王技能,竟然买牛肉赚了数百万。然而斗他打他的生产队长日子过得依旧贫苦,最后背负着人们对他的恩恩恩怨离开了人世。现在马老五已经去世多年了,人们都早已忘却了与己关系不大的这件往事。但这件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的不能遗忘,我总觉得他很可怜,他那样做没有什么错误啊,他是好心的啊,为什么要遭此厄运呢? 尽管现在的答案很清楚,但是人的善心应该是永恒的,这个不能丢失。
永朋2007年9月写于兰州
最后修改于 2015-10-12 1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