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和妹妹还有父亲正在街上的一家饭馆里装模作样地点菜。
“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去死！”电话那头，我听到母亲哭。
“走吧，回家！”我和父亲说。
父亲说了个“走”字，然后我们三人匆匆赶回家中。
家里，母亲正把一根拴牲口的绳子往棚上的梁上搭。
见我们回来，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都出去吃，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知道母亲是心疼钱了，可是她对自己的抠，并没有让父亲很好的意识到，应该勤快，辛苦赚钱，所以我才和妹妹商量，如果父亲再提出出去吃饭之类花钱的要求，我们就依他，总花钱，身上钱少了，他也就知道赚了。
但是显然，我们以暴制暴的想法，并没有得到母亲的认同。以至于我们劝了很久，最后母女三人哭成一团，才得到父亲戒烟戒酒，好好挣钱的保证。
当然，这个保证，第二天就不作数了。
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初中时代，那是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这种闹剧接连不断。按理说，生活早就把母亲变成了超人，可是她却总是有小女人的情怀，比如，哭啦，或者，哭啦。
没错，母亲只会偷偷流眼泪，或者跟我念叨，可是对自己的丈夫，我的父亲，她无计可施。
父亲那时候养骡子，农忙时给别人家种地赚钱，平日里，喜欢的时候，他会去棚里看看，想不起来的日子里，都是母亲，割草，喂料，打扫粪便。
母亲是个灵活的胖美人，割草很快，快到有的时候会割伤自己，我总提醒她注意些，她总是说，没事，你们好好念书，我就觉得安慰了。
是的，对母亲而言，没有遇到好丈夫，所有的期望就是两个孩子，能好好读书，毕竟好好读书是大部分穷人家的孩子改变命运的绝好机会。不过我一直没觉得我们很穷。
好吧，虽然，据说我小时候，父母吵过一次架，原因是母亲想吃鸡蛋，家里正好养了鸡，她煮了几个，具体几个我没有过问，因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父亲知道后很生气，“这年头，哪里吃得起煮鸡蛋！”
嗯，所以原来，我应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据说那时候和父亲一起做活的人，都是买鸡蛋吃，但是我们自己家鸡下的，却舍不得吃。以至于现在也是，鸡蛋便宜的时候，我们就买很多，腌起来，咸的，淡的，蒸的，煮的，各种吃，我想，这件事，想必是母亲唯一和父亲撒过的娇吧，虽然遭到了训斥，但是，却记忆犹新。因为至少，那时候的父亲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
而为什么慢慢变成母亲挑大梁了？大概是因为她太厉害了吧！
家务劳动，从不用父亲插手，因为姥姥说要勤快；怀孕了，就着水吃馒头，吃完还要去牵骡子干活；地里干活遇到蛇，她敢拿东西裹着把它送走；老人做寿，所有人吃了就来，吃完就走，她忙里忙外，勤勤恳恳……
这么多年，那么多事，慢慢练就一个超人母亲，和一个懒汉父亲。但是母亲对我们的事，却那么“不用心”。
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邻居家开了小卖部，我去买一种拉丝的果冻状的糖，前一个人买的时候，给他的是一个规格大的，而到我了，却换成了小的。
我回家和母亲诉苦，原以为母亲会出面帮我，结果她只是告诉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觉得不公平就提出来呀，跟我说，我也不卖呀？
虽然母亲没有帮我让我很憋屈，但是我却很不甘心，既然母亲说让我提出来，那我就提出来好了，于是我又返回去，跟邻居说，为什么一样的钱，给我的小，给前面那个人的大？我也要大的！
邻居愣了，大概没见过几岁的小孩这么凶，因为我们那会儿的小孩儿都很乖。邻居解释说，看着不一样，量差不多，刚才那人拿的是上一包的最后一个，我只买一个，再拆一包太麻烦，要是我非要大的，就拆一个。
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出了门，乐呵呵地，却没注意撞在了别人怀里。
“对不起！”我忙说。
“没撞疼吧？”那人不生气，反倒关心我。
听着熟悉的声音，我抬头，果然迎上了母亲关切的目光。
“妈妈，你看，我自己换的哟，我可以自己解决问题，厉害吧！”我忙献宝，举着东西问。
“你最厉害，快回家吧，妹妹还在睡觉呢，别掉下来！”母亲眼角都是欣慰，拉着我回家。
许是这样的母亲，才能让我后来的演讲，辩论，发言，都能出色完成吧！
所以，母亲不是会调教男人的女人，确实我最好的良师。
可能也是因为母亲遇事总是不知道与人辩论的原因吧，她就更加希望我们出门不要吃亏。但即使她并不想做什么超人，而只是想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生活却没给她太多机会。
直到今年二月份，她突然病了下。
那天中午，我在屋里带孩子，听见母亲在外面喊我，走到外面的时候，我有点愣神，平视范围内没看到人，低下头才发现，母亲瘫坐在地上，面前吐了一滩，红红的。
那时的我，居然没有害怕，我以为是午餐的豆豉鱼里番茄的颜色，母亲素来胃不好，我想大概吐完就没事了。
于是，我慢慢扶起母亲，想把她扶回屋里休息，她说：“我站不住了！”我赶忙用上力，但是话音刚落，母亲在我的拉扯不及下，又倒在了地上，然后又是继续吐。
好在那天，老公在家，我们慌忙把母亲送进了医院。母亲坚决不住院，被大家制止了。最后检查说是十二指肠溃疡，出血应该是溃疡面的原因。
住院期间，护士给母亲拿错凝血酶，多拿，少拿，错拿，一开始我们劝母亲息事宁人，后来发现一错再错，而且药费单上还把多拿的也算上了，母亲不依。
于是，我和妹妹去“医闹”了，当然，我们没有讹医院，只是找到护士长和病区大夫要说法，让他们亲自跟母亲道歉，给母亲因此事造成的心慌气短补氧，量了量血压。
母亲补氧的时候，我又看到二十多年前她在小卖部外的眼神，我暗自庆幸，我们的超人母亲，没有帮我解决问题，却教会了我成长。
母亲在医院住了七天，白天妹妹，晚上父亲，分段看护，母亲说，我谁都不用，没事了。但是我们没有依她。那段时间，父亲白天去帮二叔卖鱼，晚上去陪母亲，纵然母亲不让，父亲也没有回家，父亲的眼睛里，红血丝更重，但是他说，不放心母亲一人。
我一直都知道，母亲的付出是有回报的，父亲的患难情深，女儿的独立贴心。我也知道，母亲本就不是超人，她就是永远的少女，不然，十多年前第一次收到母亲节的康乃馨时，她就不会到处炫耀。
于母亲而言，一朵花，就是一份成功吧，我真希望，给她满园的花，让她知道，我们都爱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