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的地方,也许是海的中央,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太阳白晃晃的,照得人发晕,眼睛像鱼一样吐出许多圆圈,彩色的圆圈。张着嘴,干干地哈出一口气,只是一条孤单的被扔到了岸上的鱼。
周围昏黄无边,无边之中散落着无数的鹅卵石,无数的光滑和宁静。
想念海了,想念从来没有见过的海。
一群人说,跟我们去,去远处干活,会路过海。
出发之前,一个同事郑重交待,车上闲得没事的时候给她的儿子起个名字,原来用的那个,重的人太多了,一个班都影子一样闪着。
往连云港去的时候,心里被即将涌来的海水洇湿。
连云,用在男孩子身上好吗,儒雅飘逸,隐约江湖。
赶完活,说,可以去海边了。
一种叫霾的东西听见了,从汽车行走的四面八方压了过来,灰天灰地灰心地遮蔽了所有的视线,眼中是黑蒙蒙的夜色和阴霾的海洋,看不见天,看不见海,甚至看不见不远处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海的潮湿海的混浊海不可测的深浅。
晚餐中海是主人,虾兵蟹将派来了一桌,看起来都是海童心大发时变幻的各种斑斓的形状,同去的几个北方人不习惯,不习惯花纹各具美丽的甲壳贝壳虾壳下散发出的相同的海的鲜腥,急急叫着:来一壶醋一碗油泼辣子。
晚上就住在临海的一栋楼里,楼叫近海山庄,海就在不远处沉默,黑暗。
在黑暗中走到海边,就像那叫山庄的通常都不是山庄一样,海边也不再是传统的海边。海边作为一个项目投资建设,也起了名字,很文艺地叫做在海一方。水泥台阶延伸而下,连着花砖铺就的广场,广场硬硬地过后,脚终于触着了软软的沙滩,听见了海在黑暗中悄悄进退。
知道海就在那,回房把手机定时到清晨四点,睡得很安稳,甚至没有涛声入梦。早饭后离开,还可以再看看。
天色还在打盹,打了一辆车到了从前的渔港。
这是海的真相。
下车就一脚踏进黑色的稀泥里,稀泥也散发着鱼虾的腥。
夜色渐渐在海的尽头开始消散,天光中横横竖竖停着好些渔船,桅杆歪歪斜斜有些疲惫,渔民猫着头弓着腰拉着板车来回穿梭,有往码头卸海鲜的,也有往船上运送冰块的。还是最为简朴的靠海吃海。
上了一艘渔船,窄小,黑暗,除了打鱼的家当,就是海上生活用品,渔民说,这一去又得一个来月,漂在海上,有时真是着急啊。
习惯了也着急吗。
是啊。
小小的船舱里光线昏暗,隔出了一个床,黑乎乎的,比一个人的身子宽不了多少。躺在这样的床里在荒凉的大海上无边无际地摇晃着,要我,能在这孤独中宁静吗。
这次,前后走了上万公里路,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陆地上最无风景的地方——浩瀚的戈壁,混浊得如同大海,所有的生命都是沉默的,沉默也同那些鱼虾一样,毫无表情。戈壁的边缘,偶尔一个小小的村庄,静静小小地停在那里,好多好多年了。
是喧嚣了才会被关注,还有被关注了然后喧嚣?
提前揣测了自己承受无聊的能力,带了MP3,里面一个正走红的女人在聊几千年来一直走红的庄子,带了一本书,《瓦尔登湖》,一个叫梭罗的不怕孤独的人把寂寞品得有滋有味。
艾略特说:《瓦尔登湖》是“深沉而敏感的抒情”,庄子应该也是这样生活着的吧。
看他们的我们,是在寻找风景,还是在谋求退路呢。
路上遇见一次海。
车走着,拉着一二十号人,领路的人突然说,路那边是海。一车困乏的人像浇了些海水昂扬起来。
海在灰蓝的天空下灰蓝着,海水之上什么都没有,岸上也空空荡荡。大家下到沙滩上,沙滩鲜见人迹的清爽,被一条或者两条蜿蜒的白色的线装饰着。走近才发现是些被海水推到岸边的小小的美丽的贝壳,无数的贝壳,洁白的,或者有着波纹的贝壳,连成海浪的形状留在了沙滩上。
快快捡了一些,继续赶路,包里各色的贝壳已经驻扎了一些,是吃饭的时候悄悄留下的,那一些,已经有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想着,都拿回去,放在鱼缸里,和那些戈壁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