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旧年•家

        我的家乡是河南濮阳的一个很平凡的小村子,远离城镇,早年的时候交通不发达,每每过年,都要花重金雇电动三轮跋涉过漫长无比又坑坑洼洼的土路,父亲自己再蹬一辆普通三轮,携带着沉重的行李。彼时父亲壮年,宽厚的背影让人安心,大抵从那时起,对父亲的敬畏便已种在了心中,再难抹去。

        年味儿着实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小时候总觉得它无处不在,而如今努力去寻,却寻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我们怀念的大概并不是某种味道,而是年少时光的鲜衣怒马。

      每每回到老家,母亲便开始忙着打扫卫生,搭灶生火。母亲年轻时是豫剧团团花,下嫁给穷困潦倒的父亲之后却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多年过去,内心仍纯真可爱,脾气温和。

年幼的我总不爱写作业,每天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又迫于学业压力,也算能完成每天的任务。父亲的原则是只要做好了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我就是自由的。小时候家中并不宽裕,娱乐项目也很少,有时便会跑去放了假的学校玩。村子里有一所小学,破旧不堪的土墙围绕着一座摇摇欲坠的两层小楼,据说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只有十几个孩子,老师也没几位,都是兼教多门课多个年级。姐姐便是在这里毕业,姐姐小时家中更穷一些,没能到县城上小学,但仍努力考入县城初中,再到市里高中,最后是新郑的大学,性格中的坚韧自不必多说。按理说她应该对我这个二胎所受到的更好的待遇感到不公,但她总是在我犯错父亲要揍我时拦在我身前,瘦弱又强大。

        村子很小,步子小小的我徒步从东至西只需要七八分钟,而这样长的街道只有前后两条而已,中间通着一些窄窄的巷子,都是土路,一下雨便极难行走。过年期间,村子中总徘徊着淡淡的肉香,我家也不例外。二伯终生未娶,跟我家一起生活,常年在老家照看几亩田地,有一手好厨艺,煮的肉总让我心心念念一整年。他有一台收音机,总爱听着评书烤着火抽着烟斗,坐在老椅子上看我摆弄我的小怪兽。说起来我小时候想要的生日礼物跟其他孩子总不一样,其他孩子都喜欢正义的奥特曼,而我每每想要一只小小的怪兽。二伯有时会跟我聊天,还算有语言天赋的我小小年纪也算比较能聊。有时聊到以后,二伯会叹口气说我到时候老了走不动路了怎么办啊,我就说二伯你煮肉这么好吃,我会报答你的,我来照顾你就好了,二伯这时就哈哈哈大笑,摸摸我的头不说话了,眼神中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孤独,我想如果是孤独的话,一定很深很深吧。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各家便早早起床开始拜年,大人们守着规矩挨家挨户探望老人,孩子们则揣着他们的小袋子跑来跑去,见到长辈便磕头,而长辈们口袋中总备着些糖果花生之类的小礼物送给孩子们。冷冽的空气中混合了肉香,火药的味道,或许还有甜味,谁知道呢,毕竟那个时候,水很甜,风很甜,连人都很甜。

        后来啊,时光匆匆便是十几年。

      今年暑假,我开车回老家,车里开着空调,副驾驶是昏昏欲睡的父亲,母亲和姐姐在后座讨论沿路的风景,车载音响里放着老歌。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新修的公路上。村子遥遥在望,村头是崭新的四层小楼,那是村里的小学,鲜艳的五星红旗以云层为底色飘扬在空中,像是要告诉我时间的力量。

        到了家里,一家人开始简单清理出一条路来,丛生的杂草快能遮盖住院子里那棵老枣树,墙壁上是一片幽绿的爬山虎,这个峥嵘又破败的院子,却又是我的家,我的根。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有我的痕迹,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记忆的气息,我曾经在这个地方慢慢地,又极速地长大,时光很慢,留不住我。

          父亲望着满院的杂草说:“走吧,去看看长辈。”我点了点头,开了车往田地里去,那里,埋葬了我家厚重而平淡的历史。

        天阴着,我站在二伯的墓碑前,轻轻叹了口气。二伯没能等到我养他,几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家里的杂草之所以猖狂,便是因为修理它们的那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老枣树再无孤独可食,便也没了生气。嗨,我还以为我成长的够快,就能抓住一切。

        归程,我突然感受到村子真的很小,从田地到院子只是踩下油门的距离,但在这里,时光被拉的很长很长。贯穿我二十多年的人生。

        站在房顶上,环顾四周,太阳从云层后挣扎了出来,阳光倾洒在琉璃瓦上,映出金色的光泽,我想,真好。

                                                   

赵北歌

                                                            2018/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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