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乐圈
1971年香港,新界,泰亨村。
这是香港偏远的郊区,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也算是人烟稀少。
村口前,老树下,树荫里,一个穿着破落的少年正拿着一本泛黄的书本子缓缓翻页,本子上写着《双城记》三个字。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他叫张莫求,十二岁,农夫张大牛的儿子,至于为什么给张莫求去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张大牛从小没读什么书,听亲戚吹牛时说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种听上去高大上的句子,恰巧张莫求又此刻出生,张莫求这名字就定了下来。
“你拉倒吧,在地上捡到本破书闲着没事就扯些犊子,快点把地耕完,好回家吃饭。”
张莫求的旁边还有一位少年,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打着一些补丁,脸颊被晒得黝黑,可见经常晒着太阳,他的肩上扛着耕地用的锄头,身体尤为壮实,他叫陈路,张莫求的幼时玩伴。
张莫求关上书,笑着说道:“不着急的,爹说了天黑之前回去,现在还早。”
陈路确实一脸着急,催促道:“不早了,不早了,你天黑之前回去是你爹来找你,我天黑回去我爹要把屁股都给抽出茧子来。”
张莫求哑然失笑,把书藏在怀里,打算回去接着看,
“那好吧,走吧。”
烈日炎炎,汗如雨下。
两人在农田里呆了许久了。
张莫求擦了把汗,突然问道:“陈路,你说....我们这辈子能走出这村子不。”
陈路一愣,放下锄头,困惑的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莫求笑道,“问一下。”
陈路摸摸头,说道:“我不知道,我走出村子干嘛?我就想在家里陪着老爹老娘,你应该走出这村子,你可是咱村里唯一读过书的。”
没什么远见的张大牛听村口算命的说这时代以后没读书的混不下去,为了让儿子以后有点出息,张大牛用掉所有积蓄,并倒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让张莫求混了个国中六年级,识字读书还是没问题的。
张莫求笑笑,说道:“读了个国小也算读过书?”
陈路说道,“那也总比我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好。”
张莫求笑而不语,扛起锄头,继续耕地。
陈路摸摸头,不明所以,也懒得想,他的心里只想着怎么早点耕完田回家吃爹娘炕在火里的土豆。
张莫求读了六年小学后,虽然成绩还算出类拔萃,但父亲作为一个底层的农夫,已经交不起“高昂”的国中学费,张莫求只能被迫退学,在家耕了四年地。
那本双城记是张莫求从学校带出来的书,他最喜欢那段开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而现在,确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托哪位亲戚的福,张莫求虽说读了个小学,但见见过村里很多人没见过的东西,比如墙壁上性感女郎的海报,他们管哪叫明星,能放出声音的圆盘,他们管那叫碟片。
而张莫求,就想当个明星,当然不是性感女郎,是哪个唱碟片的明星。
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连张莫求自己都会一笑置之。
张莫求瘫坐在农地里,打开水壶,猛地往喉咙里灌水。
喝完水之后,便望着天空中的骄阳烈日,光芒刺眼。
在国小的最后一个晚上,张莫求也是这样坐在石梯上,看着一张贴满了整张墙的巨大海报——徐默杰拿着麦唱歌的海报。
徐默杰是香港现在最火的歌星,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就连这个偏远的小山村也是听说了他的名头,村里人都不知道徐默杰是干什么的,但都知道有这么个人。
而张莫求,就想在这个时代,当徐默杰这样的歌星。
...
七十平米的土房,用黄土在地上建起,寒酸而简陋,张大牛的父亲从广东潮州迁移至此,之后建了这所土屋,已经传了两代。
“儿子,累了吧?爹今天做了肉沫汤,来尝尝。”
张大牛小心翼翼的端上一碗肉沫汤,说是肉沫汤,只是一点菜叶子揉成了沫状,在汤里看着像肉沫而已,这只是一碗白汤罢了。
但贫困的家庭,总是比较乐观的,虽然看着不是肉沫汤,但看着像,一直叫这个名字,总归想着有一天能喝上肉沫汤的。
张莫求接过去,喝了一口,笑道:“爹,肉沫汤咋没有肉味儿啊。”
张大牛憨笑道:“等两天,等两天我发工钱了给你买肉,买牛肉。”
“牛肉很贵的。”
张莫求眨了眨眼睛,虽然脸庞由于营养不良有些许的干瘪,但乌黑的眸子里透着亮光。
距离张莫求上一次吃牛肉还得回到几年前了,那时陈路他爹杀牛,给了张大牛一块牛腿上的肉,爷俩磨磨唧唧的吃了一个星期。
“有工钱了,不贵的。”
张大牛摆着手。
“嗯,好的,爹。”
张莫求轻轻的点头。听说泰亨村不远处要新建大楼,张大牛在哪里当农民工,工钱就在后天发了,也就是说,离吃牛肉,也就不远了。
“嘿嘿。”
张大牛摸着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干黄的牙齿。
喝完汤,张莫求抹掉嘴边的汤渍,放下碗筷,说道:“爹,我吃完了,我看娘去了。”
张大牛嘴巴一咧,欣慰道:“好,好。”
父子两人,父亲张大牛在外当民工,儿子张莫求就在家里耕田种地。
至于母亲,生下张莫求没多久就去世了,在这个年代,家贫的人家生孩子,要烧三根香求神拜佛保平安,女人生孩子,就是在过鬼门关。
后山上有一座墓,也不远,但山路崎岖,不是很好走。
而墓的旁边被打扫的很干净,不像别处杂草丛生,张莫求每天傍晚之前都要来打扫,雷打不动。
墓碑是大理石做的,是隔壁村的韩木匠做的,村里有人死了一半都是用个木板子当做墓碑,省钱又省事,而这种大理石碑对村里人来说,是个光好看不中用的奢侈品,价格不菲不说,还没办点用处,当时村里的所有人都劝张大牛用快木板子算了,但张大牛死活不同意,花掉自己存了大半年的积蓄,建了这么块大理石碑。
大理石墓碑上写着刘兰,张大牛爱妻,生于1938年,死于1960年,也就是张莫求出生的日子,张大牛从小就让张莫求来扫墓,张莫求也很听话,从未间断,而每当张莫求有什么想说的话又没人能听时,他就会对着墓碑上的娘,喃喃自语。
这回,张莫求像往常一样拿着扫帚打扫完墓碑边上的杂物,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又坐起来,静静的盯着墓碑,说着一些埋藏在心里不敢跟父亲说的话。
“娘,书上说这是个很好的时代....”
“娘....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娘,我想去上学....”
独自悄声的说完心里的秘密,张莫求站了起来,看着缓缓变暗的天空,又对着墓碑跪下去,磕了两个头,慢慢走向自己的土房子,天黑了不回去,张大牛会着急,要出来找他的,张大牛的眼睛不太好,有点老花,晚上看东西很模糊,走山路很危险,为了不让张大牛担心,张莫求晚上从没出去过。
而此时,躲在后面看着儿子许久的张大牛突然慌张起来,慌不择乱的他一下子跳进旁边的草堆里。
他想刘兰了,想上来看看她,结果无意间听见了儿子说的话,心里莫名一揪。
此时儿子突然转过来,一下子惊吓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