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00Z
这个春节过得有点糟心,即使回家不用做家务不用上班不用带娃,也抵销不了早日返回北京的念头。
一天晚上,去亲戚家吃饭,一进门照例是鸡鸭鱼肉土特产摆了一整桌,一盘盘的鸡鸭鱼肉后,三个高矮不一的小脑袋挤在饭桌前,每人低头捧着一部手机。刚刚跟着我写了几个大字的苗童鞋,意气风发走进去,看到这情景,收起笑容神色大变,扭头看我:
“手机给我!”
他用的是三分乞求七分命令的口气,我还能说啥?给他吧,我精神受虐;不给他吧,他就是被孤立的个体,我良心不安。
手机对这群孩子来说,约等于社交工具。如果一个男孩子拥有一部手机,不管他是在打游戏还是看动画,很快就会吸引七八个孩子会围上去,放在上个世纪,就是一幅路人围观俩老头下象棋的街景图。
虽然这里是乡村,但每个孩子都有一部手机。大一点的孩子拥有自己的智能机,小一点的孩子用父母的手机。
所以我败下阵来,乖乖缴械投降。
苗童鞋打开手机,玩起了刚下载的一种单机游戏,重新露出笑容,顺利的融入了本地男孩社交圈。
上次回来时,小孩子们经常挤在一起看熊大熊二猪猪侠。在北京,这类动画片是要被列入黑名单的,但在被地方台霸占的乡下电视机面前,熊大熊二才是王。所以今年我早早做好了防备,带上了神器iPad:外来的汪汪队还灭不了本土的熊大熊二?小样!
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乡下的孩子们早已经不看熊大熊二了,王者荣耀才是儿童界最流行的消遣方式,真正的王者。
14岁的女生小优,在附近城里读初一,她有一部手机,最近爷爷给她买的。她每天睡到中午12点才起床。
“昨晚几点睡的?”
“12点。”
“睡那么晚干嘛?”
“打王者啊。”
“你打到什么段位了?”
“铂金。”
小优用每天近12个小时的勤奋,很短的时间就打到了铂金,这个段位在王者荣耀里是比较高的。王者荣耀一共有7个段位,铂金算是第4段位,最高段位是最强王者。每个段位中又有若干个小段位,打完一个小段位才能进阶下一个段位。(百度经验介绍)
小优的弟弟小明是三年级学生,他没有自己的手机,段位是黄金,比铂金低一个等级。黄金段位在小学生中比较常见。姐弟俩交流技术时,听不懂术语的我会自行绕开,以免显得自己太low。
但小明的堂哥,读六年级的桐桐,等级是白银,比黄金还要低一个段位。
六年级生桐桐,在东南沿海一个开放的旅游城市念书,他有一部被父母淘汰的老式手机,能打电话发短信,不能上网,只能玩些贪食蛇之类的单机游戏。
桐桐的父母管得很严,他自控力明显要强很多,也比较注意控制时间。聊天的时候,桐桐妈妈打电话来问他作业做了没。其实他刚刚对着手机上的APP做英语作业。做完作业,就是游戏时间。
“班上的同学都有手机吗?”
“都有了。”
“那你玩王者吗?”
“也玩过,但是那个太坑了。玩王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从来不打需要花钱的游戏。”
他给我推荐了一款密室逃生类游戏,老式手机怎么玩手游?当然还是需要爸爸妈妈的手机支持。
2018年,如果你还不知道“王者农药”,无法熟练掌握“开黑”、“加个buff”、“坑”等用语,那就真的out了,也无法跟下一代顺利交流。
王者荣耀很坑,这句话最初我是从某代言明星那里知道的,这个已经拥有2亿用户的手游,已经覆盖到小学生层面了,全国有680万小学生,600万都在打王者。
据说小学生玩家一般有这样的特征:拥有浮夸的名字、动不动爆粗、挂机、疯狂发指挥信号。下次见到这样的玩家麻烦验证下。
苗童鞋其实不会玩王者荣耀,只会玩简单的跑酷游戏(跟吃蘑菇的超级玛丽类似),但他每次只要一生气,就大叫“我要玩王者荣耀”,似乎玩王者荣耀就是他长大的宣言。
作为一个对亲子玩乐颇有研究的人,我森森感到忧(da)心(lian)。
有人说,你大可不必焦虑,80后90后小时候不也去网吧打游戏、在家玩步步高游戏机、PSP游戏机吗?也没见怎么着啊!很有道理的样子,我又想了想二者的区别:去网吧,首先要出门找网吧,再带上零花钱,游戏机属高端配置,以上界面哪儿有手游友好?
亲爱的,你只需要有一部智能机(每个家庭都负担得起),下载一个APP(拥有wifi网络),注册一个账号,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床上、舒舒服服,就能享受跟大城市,和大人一样的娱乐体验。
虽然我是个连扑克牌都不打的人,但这里我还是要赞美下手游,王者荣耀真是这个时代超越年龄、性别、地域和阶级的神奇之物。
王者荣耀本身没有问题,但花12小时打王者就有问题了。《人民日报》曾揭露了小学生被王者荣耀耽误的人生(点赞党报),鹅厂认真反思,随后推出了1小时/2小时限制登录时间、实名认证、父母监管等多重防沉迷措施。然而,好像收效甚微。
于是我去问连打12个小时的初一生小优怎么避开监管的:“手机号注册啊。”
父母不管吗?这些只在18点-19点间看电视长大的父母,可能连电子时间需要管控的知识储备都没有。
稍微对孩子学习上心的父母,会管控所有电子时间。婷婷的妈妈就这样:“以前我管得严,学习成绩还能前几名,上学期一下子掉下来,狠狠打了一顿才好些。”
和其他小朋友不同,婷婷没有手机,连老式机都没有,也很少看电视,但她也会在其他小孩玩游戏的时候凑上去看。
“你们班上同学会打王者吗?”
“会打。”
“他们上课玩吗?”
“上课不能玩,下课时玩。”
想到别人课间都在打王者,而她只能默默看书,我竟然觉得她有点惨,放在在本地社交圈的环境下,她的确是一个另类。
在北京的每个周末,我们都过得特别忙碌,连走亲访友都约在公园、博物馆或者剧院里,但是在乡下,孩子们的社交方式刷新了我的认知。
如果有一个完整的时间段找不到苗童鞋了,十之八九就是跟哥哥们一块打游戏。有时候一人一部手机打,有时候他看着别人打。所以我常常突然停下手中的事儿,像被电了一样发神经:这个熊孩子又去哪儿了?
乡村的年有年味,我很喜欢。家家户户会认真准备过年的食物,杀公鸡、腌咸菜、晒香肠、炸年糕,正月初一必然去庙里上香,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健康平安。青山绿水、修竹茂林、空气清新,拥有北京最缺乏的户外空间。
但乡村孩子的娱乐生活真少得可怜。这里没有书店、没有博物馆、没有剧院、没有游乐场、没有冬夏令营,连兴趣班都没有。我给小优送了一套《哈利波特》,她一本都没有翻开过。
我们所认为的健康娱乐生活,伸出一只手就能数完:打篮球、打乒乓球、爬山。
小学和中学都能随意进出,我去本地小学转了转,放假了,体育器械也紧紧锁在活动室里,但好在乒乓球台和篮球场能随意使用。只要孩子们愿意,随时杀一局。
在老家的九天里,我们约家族里的小朋友一起爬了两次山,沿着河边散了几次步,写了一次大字,小朋友自己去打了几回篮球,放了几回烟花,剩下,都是守着手机的时间。
每次抓狂时,我都在心里默念:淡定,淡定,这就是假期,颓废的假期,连成年人都喝酒搓麻去了,孩子们看看手机玩玩游戏又咋了?要看主流,亲人团聚更重要……
但是朋友圈里,博物馆达人在疯狂刷博物馆,旅游达人在狂晒异国风光,晒冬令营的已经被我拉黑了;《寒假提升自己的100种方法》、《寒假提升孩子自信表达力的10场TED演讲》 、《寒假必读的50本好书》之类的爆文更让我森森觉得愧读天地祖先。
看到这些,我恍然大明白:严重割裂的社会,才孕育出了严重割裂的孩子,我们有时候要打鸡血疯狂刷博物馆,有时候又必须接受打王者的现实。就像在北京时我们要遵循北京的规矩,回老家就必须遵循老家的规矩。
虽然一直希望孩子接受教科书般的教育,但社会洪流那么强大,我们都在被裹挟着往前,或走或爬或滚。
(文中皆为化名,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