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夹缝(16)

徐亮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如此得显赫。他愣在原地,接受着我的朝拜。早晨的地面,冰凉梆硬,我磕了几个响头后,就有点儿支持不住了。我琢磨着:这徐亮的架子也太大了。纵然,他是皇太子,即使,他的一命抵二命,可,我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这,难道是让我在这无休止地磕头,磕到头破血流而死吗?作为一个小老百姓,我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不是吗?我抬起濒临破皮的头,跪爬了半步,“太子,未来的皇上,小的有罪,可您还不让我起来吗?”徐亮的嘴唇仿佛被涂上了三秒胶,想动却又动不了。“太子——”我一把抱住他的腿,这声音,洪亮婉转,像一个正在逼迫统治者让权的人发出来的声音——想要谋朝篡位的声音。而徐亮这个统治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瘸了一条腿,而且只有一条狗,而这狗也是瘸的。无奈下,他只能弯下身体,像他平时捡垃圾一样地弯下身体,用手抓住了我。我像一个被喝光饮料的瓶子一般,被拎了起来,“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不是什么皇子,我只是一个瘸了一条的腿的废人。”瞧,他妥协了,这才是大丈夫应该有的表现,能屈能伸,徐亮以后一定能成大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东山再起?”我跟着徐亮后面,揉着额头,心有余悸地问了一句。“东山再起?”徐亮的肩膀一歪,停了下来,头回了过来,看着我说;“汪——”徐亮的狗身体一斜,也停了下来,头也回了过来,看着我叫。这种同步的动作,让我心里一紧,有些怕了,刚想跪下了道歉,却听到徐亮说:“我拿什么东山再起?”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腿,“拿这条瘸了的腿?”他又摸了摸狗的脑袋,“拿瘸了腿的狗?”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还是说拿那些垃圾?”一连串的反问句,让我没有办法回答,我只能说出最主要的答案,“拿我啊,我愿意帮助你东山再起!”徐亮刚才还扭曲的脸,一下就舒展开来,他把身体也转了过来,肩膀一高一低几下后,就到了我的面前。他又攥住了我的手,他又哭了,“你真的愿意,做我的朋友吗?”我从心到身体地愿意,于是就使劲地点了点头。

徐亮说:做朋友最重要的是信任,所以,他否认自己皇太子的身份,并且告诉我:他就是一个后天致残的人。徐亮还说:他好久都没有朋友了,所以特别珍惜我,也希望我特别信任他。最后徐亮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让我也信任他,他的狗是天生就残疾的。徐亮坦诚的态度和样子,让我羞愧难当,同时又敬意满满,于是,我下了决心要和他好好做朋友。

说实话,和徐亮相比,我是自卑的:我是一个杀了几个人的,整过容的凶手。而,徐亮是一个被父亲用命换回来的,瘸了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士。这是天与地的区别,这是几万亿光年距离的鸿沟。然而,我们竟然要做朋友了,我不得不急喜极而泣了,这,是超越了一切的伟大友谊。徐亮带着艳羡的面部表情说:“真羡慕你啊,你有一对健全的腿!”我揉了揉不善于做表情的脸,“真羡慕你啊,你有一张真诚的脸……”

和徐亮这样的人做朋友,是我的荣幸,而,徐亮和我做朋友是万不得已。他很久都没有朋友了,没办法,他才找了我。徐亮当初被救下来后,是很幸福的,尽管他的父亲死了,可是,正是因为他有一个,愿意用生命挽救他的好父亲,他遭到,很多人的帮助。“你知道吗?我刚出院的时候,有一个老板,给我送了一个金色的拐杖,免费的!”徐亮的眼睛泛着光,“那个老板把拐杖给了我,声泪俱下地说我父亲的行为感人呢!”原来,这个世界这么美好,透过徐亮的泪光,我看到了美好的一切。

一个胖胖的老板,手里拿着一把金色的拐杖。他带着泪花,把拐杖交给了徐亮。然后,又把徐亮抱起来,带着火一样的热情,冲向人群。灼热的气流,让老板周围的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一个不怕热的,黑色的摄像机,立在那里。这老板,就在摄像机面前,开始翩翩起舞。他跳的是芭蕾舞,他抱着徐亮,像一只天鹅一般,在扭动着,只不过,这只天鹅没有毛,好像还在烧烤架上烤了很久的样子。他跳了许久,似乎是累了,于是,收住身体,开始唱歌了。“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在经久不衰的掌声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请问这么有爱心的老板,你送的拐杖那里有卖的呢!”胖老板擦了擦汗,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一把就把徐亮扔在地上,他指着前面的马路,“沿着这条路向前,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左转,第二家店就有卖的!”话音刚落,人群开始骚动了,所有人,踩着地上的徐亮去买拐杖了。突然,徐亮猛得抓住了我的手,满脸的狰狞,“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被车撞瘸的,我是被那群买拐杖的人给踩瘸的!”我浑身一抖,“啊,那你怪他们了吗?”“我,我,我不敢啊!”说着,徐亮松开了我的手,头低了下去。买了拐杖的人,站在马路中间,载歌载舞,他们唱着:向胖老板学习,向胖老板致敬,金拐杖万岁,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听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很热,而且变得很长,像烧红的驴耳朵一样。我一把就抓住了徐亮的脖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徐亮,你他妈的骗我,那么多人为你献出爱,你给我说你没朋友?”徐亮很瘦,双脚离地后,那条完好的腿开始踢腾了。他在我手中,像一张刚擦过屁股的卫生纸一样,无助地在空中晃荡着。虽然,他样子很可怜,但是,作为经常杀人的我,杀心已经起来了。我要让这种骗子,因为无法呼吸而死亡。眼瞅着,徐亮的眼睛已经向上翻了,露出了泛黄的眼白。我正在思考怎么处理他的尸体,这个时候,我的腿传来了一阵剧痛。“啊——”我喊了一声,丢了徐亮,低下头,发现那条瘸腿的狗,死死地咬在我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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