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食堂》小笼蒸包

    “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吃那家小笼包。”

    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二年级,严重的感冒挨到了要住院的地步,躺在铁架床上的日子终归是难熬,每天数着输液器里面一滴一滴的药液珠子,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回学校和梳着马尾辫的女同桌有没有想我。

    翻看手边的注音故事书,努力让自己记住每一个还需要靠拼音来读的生字。

    “小丈夫,你看的是啥?”对床有个比我小的女孩子问我。

    “故事啊。”我继续翻书。

    “给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女孩子用力揉了揉鼻子。

    “不好。”我合上书看着吊瓶继续胡思乱想。

    那女孩子叫春柳,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时候的她害了好重好重的病,可能活不了多久,总是后悔,没有给她讲个故事。

    “男子汉大丈夫,疼一下就没事了,明天你就能出院啦。”拿我练手扎了一个礼拜的新手护士阿姨以同样是新手的语气安慰我。

    “本来也不疼,还有,我还小,不是大丈夫,是小丈夫!”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为什么会引得病房里的大人们笑得那么厉害。

    也许是出院后见到同桌太过高兴,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便忘了小笼包的事情,直到有一次坐车去买书,透过公交车满是哈气的窗子,发现那开在路口的小笼包店已经改成了保险公司,就因为这,我小时候一度对卖保险的耿耿于怀,小笼包便再没吃成。

    大概是高一吧,当时的自驾游市场方兴未艾,家里刚刚买了车,趁着假期,老爹便载着我跟老妈一路向南,去看牡丹花儿开,当然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智能手机定位跟导航软件,经历了一个小时寻找和排队后,从老爸朋友嘴里听来的,全开封最正宗的小笼包店终于有了我们的位子。

    “蚝油生菜、手撕蹄膀、鲤鱼焙面、精品小笼包四屉,啤酒两瓶!”

    服务员的吆喝声还没淡去,四屉包子和两瓶啤酒已经上了桌,那时我已经敢公开在爸妈面前喝酒,遂先子与父对饮了一杯,冰爽清冽,一个饱满的酒嗝过后,便迫不及待掀开了笼屉,眼镜片上的哈气消散,心心念念,便在眼前。

    烫嘴,想必是每个第一次吃小笼包的人必须经历的。

    用筷子轻轻夹住包子的褶碗儿,左右摇晃着慢慢提起,像护着宝一样迅速完成从盘子到盘子的长途迁徙,筷子尖贴着包子的边缘轻轻较力,灌在里面的汤汁便淌入事先预备好的汤匙中,澄黄油亮贯入白瓷底,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之下瞬间分层,上层是清澈的油花,下层是混厚的肉汁,时不时顶出几个油珠,放在鼻子下嗅一嗅热气,小口品茶般啜饮,让香气溢满整个口腔,顺着舌尖滑入喉咙,闭上眼睛,让带着油香的温暖游走于五脏六腑,再低下头,缓缓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

    未闻牡丹香,满眼落缤纷

    后来,也曾自己试着做过小笼(好像喜欢吃的都试着做过)。

    小麦面粉过筛,淋入温开水和成絮状,继续加入温水揉成面团,至微微泛硬,置入保温容器,盖上浸湿的屉布饧面,每一刻钟取出揉面,如此反复直至面团光滑筋道。

    新鲜五花肉适量,双刀绞成肉馅,反复摔打后放入大碗,加葱碎姜米盐糖酱油料酒麻油,搅打均匀,打入熬好冷却的高汤,继续搅打直至上劲,放到阴凉处熟成。

    将饧好的面团揪剂子,擀成薄皮,加入冷藏凝固的馅料,捏褶静止,让包子面皮最外层的水分稍稍蒸发,竹屉底刷油码齐,置于沸水锅上。

    馅料里瘦肉所富含的丰富蛋白质在高温的作用下迅速分解,多肽和谷氨酸游离在香料之间得不到逸散,一遍遍游走出鲜甜的滋味。

    切得极细的肥肉则慢慢融化成最顶尖的油脂与打入肉馅的高汤一起,在面皮中慢慢浸润着香料,所有的食材在包子皮搭建的小世界中循环作用,互相沁润。

    薄而劲道的面皮向外吸收着恰到好处的热,牢牢的护住馅料,让食材不会过分成熟而变得油腻发柴,同时又不放走任何带来美味的分子,把那一口的满足紧锁于心。

    美好,从来都是简单和用心。

    同样是小笼包,发源于上海南翔的小笼包是另外的一番风味,烫面的面皮劲道弹牙,馅料更是多了蟹粉或是虾仁,增了一分魔都的贵气和风骚,让人欲罢不能,却又不忍多吃,生怕一下子吃顶了,今后少了这一味的享受。

    最近一次吃小笼包,是个颇雅致的地方。

    苏州老城拙政园内,雕梁画栋间信步闲庭,花墙和廊子串连起了玲珑的假山与池沼,一扇扇的窗格把这的园子隔成千百幅凝神的粉彩画。奈何去时已是十月,未赏得“鱼戏莲叶间”的景致,平添了一份遗憾,却多了个再去一次的理由。

    吃小笼包的地方是拙政园旁边的一家包子铺,登上二楼,见并无旁人,自得清净的坐在靠窗位置上,拙政园内的木草繁茂便扑面而来,石桥通幽,诡秘莫测。再望向街上的熙攘,嗅着满城的花香,看铺地的细小黄花把苏州老城染得甜腻腻的,像渍了一罐子桂花甜羹。

    “您好,您的小笼和红汤面。”

    服务员轻声放下一碗素面,一屉小笼。

    黑陶小碟倒上浅浅的香醋,就着窗外绮丽的风云,内心如水一般平静。

    记得以前在酒店打工,本事做西餐,却因人手问题被调到中餐后厨帮忙,那会儿见识了一个师傅,他一个人擀皮,可以供六个人包包子,突然想起家里老人曾经讲过,谁要是能供上三个人包饺子,就能当家了,当时便想着,这个师傅岂不是能当两个家?

    兴许上一世就是个馋猫吧,好象我的诸般遗憾皆是没吃过的东西,某个胡同里的湖南烧肉,某个市集的生烤玉米,某个街口的小笼蒸包。

    想来爱吃总是无伤大雅,既然是人生一大乐事,馋猫就馋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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