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一
五月,初夏。
凡事物初始,总是好的——初春,万物复苏;初夏,自由舒适;初秋,凉爽宜人;初冬,清新冷峻;还有初恋,……
《三字经》首句:人之初,性本善。孔子评《诗经》: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若不是在人类文明社会形成之初,何以能思无邪?
自然界的事物似亦如此,小动物尤惹人怜爱,植物呢?花朵含苞待放之时,最具韵味与魅力。嫩芽初上柳绿才黄,尤妩媚动人。小时,每见秧田里长出幼嫩的苗总是满心欢喜,那如婴儿胎发般簇青柔软的苗实是让人垂怜。梭罗说,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保全。这粉霜,便是大自然最初的馈赠。
人与人最初的相遇,是怎样的感觉呢?纳兰性德有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亦是参透世态后的沧桑,所有美好的感觉,都集中在最初的那一瞬。再炙热的感情,总会渐渐淡化、归于平常。能不忘初心,已是难得。
情感世界最复杂的那部分——爱情,最美的感觉,便是最初的遇见:
初见,侯方域见墙上的一幅《寒江晓泛图》,大为叹赏,当知此画出自李香君之手,那一刻,翩翩美少年侯公子与娇柔聪慧的李香君便坠入爱河;
初见,玉环回眸一笑,玄宗便难以自持。自此,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后宫粉黛无颜色;
初见,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令举座皆惊,引得卓文君芳心萌动。卓文君连夜逃出家门,私奔司马相如,两人携手高飞;
初见,秀外慧中的班婕妤,因聪明伶俐,文才出众,深得汉成帝宠幸,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婕妤, 成帝特为她打造一辆黄金大辇,供她出游乘坐;
初见,在清静的书院,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悄悄坐在梁山伯的身边,亲切地叫了声:“梁兄”,自此引出一段千古绝唱;
……
二
且慢,你是不是有意略去这些初见的结局?让我们看看这些初见的结局,远算不上完满,有的悲凉、有的凄美:侯父得知李香君的歌伎身份后对她颇不待见,香君心情抑郁,三十而终;玉环死于乱军中,花钿委地无人收;卓文君靠一首《白头吟》,勉强挽回薄情郎君的心;晚年凄楚落寞的班婕妤,在深宫独对秋风悲画扇;祝英台最终嫁为马家妇,梁山伯呕血而亡。……
上苍从不会向我们保证:美好的初见,一定会有完美的结局。人性复杂易变,情感如同世事一样充满变数。然而,这些女子若不曾经历让令她们怦然心动的初见,而与别人在一起,是否就能幸福终老?未必。人生,只是一次尝试,纵能把握开始和过程,亦难预知结局。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生命的诞生固是惊喜,然过程再精彩,终会走向谢幕。垂暮之年,我们的身体会衰朽,精神会萎靡——每念及此,谁都不会感到愉悦,这绝不是一个喜剧的收场,可谁又能改变?
然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不正在于它会停止么?如果上苍赐予了你永生,甚至想死都死不了,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生命会否因冗长而穷极无聊?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永恒不变的。爱情,友情,诺言,忠诚,财富,哪一样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吴冠中在皖南写生,面对古旧的深宅大院,颇为感慨:谁建大宅荫子孙,门庭几番易主人。
倘这一生,连美好的初见都未曾经历,生命终了有什么可值得回顾的?所以,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劝慰众生: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如果懂得,到手的即使是碎片,也会完好如初。
如果懂得,短短的一瞬,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