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灵异】睡不醒又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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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中午永远是热浪滚滚,太阳的光芒仿佛是要把一切裸露在外的东西都烤成灰烬,丁进站在窗前看着对面学校里忙碌的工人,他们似乎是在趁着暑假的功夫把学校操场翻修一遍,这种天气下还要在太阳底下干活儿,实在是太辛苦了,丁进这样想着,但是他并不打算有什么行动,他只想房间里的温度赶快降下来,好快快进入每天的午睡时刻。

“今天空调怎么有点不行。”丁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感觉到背上依然渗出了一些汗珠,他一边抱怨一边抽出纸巾在手上擦了擦。然后他朝床上看了看,摸了摸微微泛潮的衬衫,眉毛微皱,不过还是弯下腰用手铺好了床单,长舒一口气躺了上去。他拿出手机,定了一个二十分钟后的闹钟,便拉来毯子,轻轻盖在了身体上,不一会儿就开始砸吧起了嘴巴。

二十分钟过去了,手机响了起来,但是丁进并没有去关掉它,等又过了几分钟,他才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露出了很疑惑的表情。他在想是不是手机没有响,但是迎着强烈的困意,他把这个疑惑扔到了一边,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接着重又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在电脑上敲起了字。

“这是辞职后的第三个月了吧”,丁进自顾自地想着,“本来工作还挺顺利的,直到突然来了个新领导,把我们都压榨得不像人,上班搞得跟谍战似的,那我还是早早跑路好了...”突然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打断了丁进的思绪,他立即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没看到什么东西动,但是床头立着的相框却迎面倒着。

丁进站起身,走到床头柜旁,他握住相框的木头侧边,抬起照片翻开正面朝着自己。那是他和妻子的照片,照片里他们俩手拉着手,站在一个湖泊前,丁进回忆着那次巴黎之行,突然觉得这么草率地辞职有些对不起妻子,即使妻子全方位地支持着他的决定。

傍晚时分,客厅传来了声响,丁进伸了个腰,走出卧室,对着客厅喊道:“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一个女声回应到。

丁进帮妻子拿下包,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同时他又取下了衣帽架上的围裙,走进了厨房。“今天的晚饭是醋溜白菜和青椒炒肉。“丁进在厨房大声对着妻子说道。

“好,我今天不是很饿,你少做点,简单吃一口就行。“妻子有点疲惫地回应着。

“每天晚上回来都说简单吃一口就行,上班还是太累了,现在这个家就老婆一个人在工作了,我得努力做好这顿饭才行。”丁进自己在心中想着,手上则快速地切着西红柿。

吃完晚饭之后丁进如常收拾,洗澡,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了一遍白天写的东西,然后和妻子一起坐到床上,他拿出一本《雨季不再来》继续读着。妻子则坐在旁边刷着手机,等什么时候妻子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丁进也放下书,关上旁边的台灯,整理一番毯子,准备躺下睡觉了。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丁进忽然摸来手机,定了一个明早七点的闹钟,这才重又闭上了双眼。

早上醒来,丁进转头看到妻子依然闭着眼睛,轻轻唤了她一声,妻子只是发出喃喃的轻微呻吟。丁进蹑手蹑脚地翻开毯子下了床,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换到身上,然后想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着六点五十七分,还没到七点闹钟响起的时刻。今天丁进不需要闹钟就已经睡意全无,他在洗手间洗漱完毕穿过走廊时,顺手拿下衣帽架上的围裙,他要开始做今天的早饭了。

把煎完了的鸡蛋放到烤好的面包片上,丁进脱下围裙挂回原处,此时他听到卫生间里传出电动牙刷的“嗡嗡”声,他走进了卫生间,看到妻子脸色怅然,刚刚把牙刷放进了嘴里。

“今天你的闹钟怎么没有响啊?等我醒了都没有听到闹钟,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十分了。”妻子因为含着牙刷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早上起来早了点,就把手机带出来了,然后在我洗漱的时候响了起来,差点吓得我没握住杯子。不管这个了,赶紧刷完牙来吃早饭吧,今天晚了点可别迟到了。”丁进催促道。

“好。”妻子的声音依然含糊不清。

丁进和妻子坐在餐桌两边,他们吃的是面包片夹鸡蛋火腿,本来应该用手拿着的面包他们用筷子笨拙地夹着,努力不让食物掉下来。

丁进开口问道:“今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昨天买了一块里脊肉,要是想吃今天可以做一顿水煮肉。”

“好啊,做这个麻烦吗?麻烦的话我简单吃点别的也行。”妻子依然觉得丁进每天这么做饭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晚上早点动手就行了,你回家直接就可以吃了。”丁进却觉得这是他自己应该做的,辞职之后他就只能干这个了。

吃完早饭后丁进和妻子一起下楼,目送妻子骑着电动车离开后,他一个人开始绕着小区散步,丁进每天早上在送完妻子上班后都会溜达这么一圈。今天他从马路边的路口拐过之后,忽然发现靠边的柏油路上有一个黑点,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能看到黑点上方有更小的黑点在飞着。

丁进走近了看,发现那黑点是一只被汽车轮胎碾过的麻雀,上方飞着的小黑点是一只只红头苍蝇。丁进一时觉得恶心,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但是他接着又凑上前来,忍着要吐出早餐的冲动又看了一眼那只麻雀。

麻雀的身体爆裂开来,脑袋歪歪扭扭地拧在旁边,血液沾湿了羽毛后又被太阳晒干,一片暗褐色使人看不出被挤出来的内脏是什么部位,苍蝇在麻雀身上飞飞停停,似乎很是享受这番盛宴。

丁进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看着这只死麻雀,想象着它生前在天空翱翔的神气样子,这样自由的一只鸟却忽然遭遇了横祸,他自己又何尝不会呢?自从辞职之后他就仿佛没有了安全感,没有保障的生活让他觉得在遭遇不幸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反击的能力,就像这只鸟儿,不知什么时候就烂在地上了。

丁进在遇到那只被碾死的麻雀后再无散步的兴致,他迅速返回了小区上了楼,回到家中后他坐回到了书桌前,开始想着今天写点什么。但是麻雀那扭曲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出现,使他坐立不安,完全无法继续写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又到了中午,丁进草草吃完午饭后感觉困意冲破了头顶,他觉得早上起的太早了,现在要补会儿觉了。他坐到床边,把身上出过汗的短袖和短裤脱下来晾到椅子靠背上,还没等换上放在床上的睡衣,丁进就已经躺了下去,他只靠着最后的一点清醒在手机上定了个闹钟,然后手机就滑落在手边。

二十分钟后,手机响起来,等把闹钟的音乐播完了一整遍之后也没有被关闭,一直等响了两遍才自动停下来。几分钟之后丁进半睁开眼睛,他摸索着找到了落在床上的手机,看到时间是一点三十六分,已经过了闹钟时间六分钟,而他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丁进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现在只觉得还没有睡醒,如果现在把头放回到枕头上,他确信自己还能再立马睡着,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是再睡过去,这一下午就真的过去了。于是他强行爬了起来,走到卫生间水池上对着水龙头猛地冲了两次脸,这样他就清醒过来了,写作还要继续,他不能在家里无所事事。

晚上妻子回来后丁进一边将肉切成薄片一边和妻子说:“我这两天午睡的时候总感觉睡不饱,我都听不见闹钟,每次都得多睡一会儿才醒。”

妻子则更关心今晚电视上的综艺节目,一边被逗笑一边回答:“多睡会儿就睡会儿呗,这两天你是不是晚上都没睡好啊,今天早上还起早了,中午补会儿觉正常。”说完便哈哈哈地笑起来。

丁进听到妻子的笑声就不再说什么了,他把肉放进了油锅里,一声“滋”的声音盖过了妻子的笑声和电视里那夸张的特效声。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帘照进了屋子,因为窗帘的阻挡使本就淡黄的光线变得更加柔软,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光在屋子里肆无忌惮地反射,直至照亮了整个屋子。

丁进的眼皮开始微微地震动,接着他就睁开了双眼,两只黑色的眼珠对着天花板盯了几秒钟,然后它们就开始转动,当它们再次聚焦到一块发着光的屏幕上时,看到的是六点五十四分。

丁进知道今天又起早了,但是他似乎无法回到迷糊的状态再睡上几分钟,他站起身,换好衣服,这次他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好让它继续叫醒妻子。丁进感觉很奇怪,以前他没有闹钟的响声是醒不过来的,但是昨天和今天他都在闹钟响之前就已经自然醒了,他感觉自己的生物钟突然被改变了,以前那个要闹钟一再催促才肯起床去上班的人不见了,替代的是一个能够早起做早饭的好丈夫,他突然觉得辞了工作也不都是坏处。

今天的生活依然是吃早饭,送妻子上班,散步,写作,然后午睡。丁进今天很确定他在午睡之前定好了二十分钟的闹钟,就像之前三个月里每一天一样,但是他醒来后看到手机上是一点四十,他依然没能听到闹钟的响声。丁进越来越觉得奇怪,以前上班的时候怕早上睡不醒,他特意把手机铃声调得很大,如果一天听不到响声他还能理解,但是现在连续三天午睡起来都没有听到闹钟,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丁进躺着在手机上画画点点,他又定了一个一分钟之后的闹钟,他要在清醒的时候看看手机还是不是正常工作着。他一直盯着屏幕看,直到白色的数字由三变成四,屏幕也换成了闹钟提醒的画面,同时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音乐,声音一如既往的大,丁进把手机拿得这么近,感觉快要震破了耳膜。他一边掏耳朵一边稍稍松了口气,庆幸耳朵没什么问题,但是更大的疑虑在他心中徘徊不去,难道真的是晚上没睡好?他想不到什么其他可能,先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然后起床去洗了个脸,继续在书桌前开始今天的写作。

晚上洗完澡,丁进没有复看他白天的文字,甚至没有拿起床边的那本《雨季不再来》,他和妻子随意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准备睡觉了。他想着这几天都起的太早了,晚上再不早点睡白天还是那样睡不醒。妻子还在坐着看手机,丁进在妻子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他摊开毯子,把手机放回床头柜,躺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立秋其实已经过去了,只是这白天令人难以忍耐的酷热挡住了夏天离去的步伐,早上天亮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外面的天空还是蒙蒙亮的状态,丁进已经醒来了,他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手机,六点五十,屏幕上白色的数字精确地标注着时间。丁进似乎早就知道结果,他像往常一样换好衣服开始刷牙,他想着昨晚睡得很早,今天起早点也没什么,这两天觉补得也差不多了,今天中午干脆就不睡午觉了,这样总不会错过起床的闹钟了。

等丁进吃完午饭,他就直接坐到了书桌前,他并不打算立即开始写作,而是打开了视频网站,想要找点有意思的视频来消遣消遣,也好度过这本来是午觉的时间。

丁进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下眼皮却越来越靠近,视频里在播放什么完全没有进入他的大脑,他现在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着能睡一会儿。下一瞬间,他记得自己之前还坐在椅子上看视频,现在他已经躺在床上了,他伸手去摸手机,却什么也没有拿到,他又穿上拖鞋走到书桌旁边,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看到时间是一点五十。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更不记得自己从椅子走到床上的过程,他感觉脑袋里很混乱,像是记忆被夺走了一样,任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一星半点。

晚上吃饭的时候丁进又和妻子说:“我这两天感觉很奇怪,早上起的越来越早,中午却怎么也睡不醒,今天我本来还在椅子上,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爬到床上睡了过去,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别瞎说,你就是这两天太累了,再加上天热,没休息好,我让你别老逼着自己写文章,累坏了可不行。”妻子停下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待会儿给你热杯牛奶,你睡前喝了,喝牛奶晚上就能睡踏实了。”

“嗯,好。”丁进答应了一声,他的眼眶中仿佛有一点湿润。

又到了早晨,丁进依然早早醒来,比七点的闹钟早了足足二十分钟,他穿好衣服,洗漱完后走进厨房。当他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接着他回到卧室,发现妻子依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他轻轻推了推妻子的胳膊,在妻子耳边说道:“起床啦,来吃早饭了,不然今天就要迟到了。”

妻子推开他的手,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含糊地说了句:“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丁进很惊讶,他居然忘记了今天是星期六,他开始懊恼自己破坏了妻子的赖床时光,他赶忙对妻子说:“好好好,那今天接着睡,睡到自然醒再吃早饭。”但是丁进自己却完全没有睡意,他躺在床上,想着这两天自己的反常行为,早上睡不着,中午睡不醒,这完全不是自己之前的状态,可是到底为什么他也没有一点头绪。如果是白天太累了也应该是早上起不来才对,可是自己白天也没有干什么,这两天写作也没有什么进展,除了做饭之外自己就一直坐着,怎么会在午睡的时候睡得那么死呢?

丁进越想越乱,他干脆重新起床独自去吃了早饭,接着他又坐在了书桌前开始敲字,有事情做总比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要好。

吃完午饭,妻子来到丁进的旁边,说道:“老公,今天下午去逛街好不好?咱俩都多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丁进对妻子的提议来了兴趣,他确实需要出去透透气了,逛一逛说不定就能把这两天的迷糊冲一冲,所以他立即就答应了下来:“好,那今天下午去大族广场吧,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我先睡个午觉,我现在又困了。”

丁进不等妻子回应就爬到了床上,他定好闹钟,忽然对着妻子说:“今天要不你看看是不是闹钟还叫不醒我?”

“好,我就坐在这儿可以吧。”妻子愉快地答应着。

妻子看着丁进盖好毯子,马上就听见了微微的鼾声,可是不一会儿却看到丁进又立了起来,他挪开刚刚盖上的毯子,穿上拖鞋,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就走出了卧室。

妻子以为丁进是去卫生间上厕所,就没有在意,但是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是丁进睡之前定的闹钟,妻子坐着往卫生间喊了一声:“怎么还不回来?睡不睡午觉了?你的闹钟都响了。”丁进没有回答,但是他慢悠悠地走回了卧室,一声不吭地站在窗户边朝外看着。

妻子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上个厕所回来就不困了?”

丁进不理会,只是直直的看着窗外。

“怎么还不理我了呢?你的闹钟响了,要是睡不着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广场吧。”

丁进依然不说话,也不回头,还是一直看着窗外。

妻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把头埋进了手机里:“不去了不去了,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心情被你糟蹋了。”

又过了一会儿,丁进转过身,双手撑着床面,抬起脚,慢慢爬到床上。他又重新躺了回去,同时拉起旁边的毯子,往身上一盖,然后闭上双眼,呼吸变得缓慢而又有节奏起来。

妻子生气地刷着手机,全然不顾丁进的动作,当然也不理会睡回去的丁进没过几分钟又动弹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两点零三分,他一边揉着睁不开的眼睛一边穿上拖鞋。

“我今天是又没听到闹钟吗?还是闹钟没有响?你听到了吗?”丁进一边梳头发一边问着妻子。

妻子赌气式地一声不吭,甚至还特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丁进。丁进很奇怪,走近了继续说:“怎么了?是我睡得太久了吗?那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出门好不好?”

“你刚刚还不理我呢,现在就装不记得了吗?”妻子反问道。

“我刚刚怎么了?不理你?我不是在睡觉吗?没听见你说什么呀。”丁进被妻子的话弄得很是迷惑,同时也有些不明的委屈,说话的速度变得有些急了起来。

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让妻子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她继续说:“刚刚你出去了很久,我以为你是去上厕所,你回来后就站在这儿看着外面,我和你说话也不理我,没多久之前你才躺到床上,现在你又醒了,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丁进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猛地一拍手,对着妻子说,声音大到像是喊出来的:“梦游!我肯定是在梦游!我是不是起床走来走去,你叫我我也像没听见一样?”

“差不多,反正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妻子说道。

“我以前也没有梦游过啊,你没见过我晚上梦游起来吧?”丁进接着说。

“也是,怎么突然今天就梦游了呢,那今天待会儿别去广场了,我陪着你去看看医生吧,检查下有没有什么问题。”妻子和刚才比明显换了一种语气说道。

“好,那我们准备走吧,医院离家还挺远的。”丁进说完就站起来朝客厅走去。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丁进和妻子来到了医院,他们在挂科处挂上了神经内科的号,两人在候诊室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仿佛在医院里天然就应该保持沉默,而他们维持着这样的默契直到叫到了他们的号。

丁进看着桌子对面的医生,他穿着医院里常见的白大褂,左胸上别着医生自己的名字,带着厚底镜片的眼镜,头发是利索的高平顶,从面相上看年龄并不大,一双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医生先开口了:“你是那里不舒服吗?”

丁进直截了当地说:“我发现我有梦游的现象,我想问问医生梦游有没有什么办法制止。”

医生像是听到了很多次这样的话一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白天不要太劳累,晚上不要熬夜,睡前用热水泡一泡脚,这样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心态要放松。”

“但是我是白天午睡的时候梦游,梦游时间越来越长,早上反而起的很早,医生我想知道我这是正常情况吗?”丁进听完医生那常规的念叨后又补充道。

“嗯...”医生忽然像是重新看到了对面坐着的这个人一样,他又盯着丁进看了几秒,接着说:“那这样,你先去做一下脑CT扫描,然后拿给我看一下,我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丁进拿着单子连忙谢过医生,就拉着妻子走出来,他们接下来去了缴费处,又排上了CT室的队伍,等到丁进躺在CT装置的那张白色的床上时,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仪器将他慢慢推进那巨大的白色圆环中,丁进觉得他的整个脑袋都被那圆环所包裹,他没有任何感觉,既不痛也不痒,他看到的只是冰冷的机器在转动。丁进想着他不过只是梦游而已,现在却躺在这样的仪器之下,他只在新闻里见过做脑CT的画面,可是那也是因为某个人得了绝症的原因,他忽然伤感起来,害怕自己的脑子查出来其他什么问题。

“好了,下来吧。”

玻璃窗外医生的话语打断了丁进悲观的思绪,他像崴了只脚一样笨拙地走下了那张白色的床,走到医生旁边,在接过单子之后他沮丧地问医生:“我脑袋没啥问题吧?”

医生放下笔,看着他说道:“你把这个拿到让你来的医生那儿去,他能看出来你有没有问题。”

丁进尴尬地朝医生说了句谢谢,就又拉着妻子往神经内科走去。

路上妻子接过脑CT的片子,拿出来看了一眼,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虽然看不明白,但是这片子里好像也没啥特别的东西啊,没有什么团啊块啊什么的。”

“你别说这些了,我本来梦游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居然在给脑子拍片子,你又说这些不吉利的,我都开始害怕了。”丁进埋怨道。

“好,我不说了,还是让医生看吧。”他们不一会儿就到了神经内科的门口。

医生端详了丁进的片子良久,就像是一个观众想从魔术师的表演中看出端倪,但是他最后摇摇头,放下片子转过来和丁进说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这张片子显示你的头脑一切正常,还是尝试下我之前说的办法吧,最近压力别那么大就好了。”

丁进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最后依然再三地谢过医生,然后和妻子一块儿走出了医院。

妻子也变得欢快起来,提议道:“现在才五点多钟,我们去广场吃个晚饭还来得及,想吃上次那家牛排不?”

“嗯,走吧,好久没再去那家牛排店了,我要再尝尝那儿的土豆泥。”丁进挽着妻子的手,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准备在街上打一辆出租车。

窗外的学校操场上依然布满忙碌工人的身影,他们有的扛着大袋子走过,有的从车上卸下一铲一铲的泥土,有的正开着挖掘机挖开原先平整的土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丁进坐在窗内的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的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三点半。他虽然坐在床上没有动弹,但是脸涨得通红,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人坐在空调底下,却比外面干活的人还要燥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确定自己一定是有问题的,上次看过医生之后,他就停止了写作,每天晚上用热水泡脚,白天尽量放松,不去想那些让他不安的事情。但是这一周以来,他午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早上也醒得越来越早,不管他如何在吃完午饭之后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就在还有意识的下一秒,他总会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时间就在睡梦中被偷走了。他还确认了自己总是会梦游,每次他都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强忍着睡意,可醒来时总是会回到床上,就像被人挂了细线,像提着木偶般控制着他。丁进越想越匪夷所思,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他认定了是因为自己辞职的原因,没有收入的他总觉得像是没有了衣裳来遮蔽自己枯瘦的肉体,在遭受外面风吹雨打之后精神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他决定事不宜迟,下午就去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

丁进以为他见到心里医生时会像是美国电影里一样,两人坐在明亮房间的沙发上,面对着面,中间有一张洁白的桌子,上面放着刚泡的茶,或许还会有一盘糖果,医生会努力营造一种朋友之间闲聊的氛围,在谈吐之间就找到了你的病根,然后对症下药。

可是丁进走进这家诊所的时候,他觉得和以前去过的小诊所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狭小的走廊,一样亮着底灯的告示牌,还有几个一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电脑,但他似乎连开都没有开,屏幕一直是黑着的。医生微笑着快速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一点想要聊天的意思,在丁进都一一回答之后,医生沉默了片刻,接着又问道:“既然你认为自己的睡眠问题是因为精神紧张,而紧张的原因又是因为辞去了工作导致的焦虑,那么有没有考虑过再找一份工作呢?”

丁进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或者说他自己一直刻意地避开这个问题,他想再去工作吗?内心肯定是不想的,他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之前的工作诚诚恳恳,从来也没有像同事一样马虎了事,可是换来的回报除了能把自己的生活水平提高一点点之外,再无其他。他不敢说自己是工作最努力的人,因为他之前的组长比他还要努力,还要可靠,可是他们所有人得到的对待是一样的苛刻,不分你我。这件事立刻敲响了他的脑袋,他觉得自己是羊群里的一只羊,每天出门吃草,和其他羊一样长着羊毛,不会因为长得快些就有所不同。

但是辞职之后呢,丁进还是回到了现实,他不得不考虑在存款见底之后该如何才好,他想着靠写文章另寻出路,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好写手,他的文章无论放在哪里都吸引不到人,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人开始看这些文章,哪怕是开始读第一行字。

对于自己未来经济情况必定下落的担忧,加上不愿再回到那适应不了的职场生活,丁进其实每天都会陷在这甩也甩不出去的思绪之中,妻子对他的宽容和理解更加使他觉得水深火热,使得本就煎熬的内心再披上了一层愧疚的荆棘外壳。

丁进只是注视着医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医生见状等待片刻,见还是没有回应,只是轻笑两声以打破这良久的沉默,接着又说道:“基于你现在的情况呢,我觉得还是要先缓解一下你的焦虑情绪,你可以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你说你辞职之后一直在写作,但是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那不妨换一个爱好,写字不行,可以试试去读书。放一些轻音乐,然后去读一些情节吸引人的故事,这样你在白天的时候思考的就不再是让你为难的事情,一周之后你再过来,我们看看效果怎么样。”医生说完这句话就撕下了一张发票递给丁进,就像是在告诉他:门在那边。

丁进付完钱之后就一直在想,他觉得这个医生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问题能不能解决,但是他还是决定试一试医生的办法,把脑袋放空,任由书中的文字飘进脑子里,把自己思考的余地全部占据,这样是不是就能变成心宽的胖子,不再整天愁眉苦脸呢?

丁进早上醒的太早了,时间才凌晨五点,窗户外面依然是灰蒙蒙一片,他站在卧室的窗边,看着对面学校里被挖的千疮百孔的操场。妻子依然侧躺在床上,紧紧地裹住毯子,立秋后的早晨最先展现出了秋天的面貌,窗户上一点点的露水散发出了初秋的寒意。

丁进站在那里无事可做,这本该是睡眠的时间现在却一分一秒地荒废着,他想起来昨天心理医生的建议,开始思索家里的书柜里放着哪些书,他没有去拿床头柜上的那本《雨季不再来》,那本三毛的书实在是有些反叛的气息,不适合现在这颗需要顺从的心。他挪开书柜最外面那些教授技能的书,看到里面横着摆放着一本《摩格街谋杀案》,再没有什么比侦探故事更能转移注意力的了。

丁进坐了下来,他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他把它调成暖色,然后调转灯泡,使灯光不会照到睡在床上的妻子,最后翻开书页,开始认真读了起来。

一周之后,在心理诊所的门口,一位医生正漫步走来,他还没有换上上班时穿的白大褂,正准备从包里拿出钥匙来开门,他疑惑地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丁进,开口问道:“你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吗?”

“对,我来找周医生。”丁进答道。

“先进来吧,我是今天值日的,其他医生得过一会儿才到。”那位医生一边扭动钥匙一边对着丁进说。

丁进跟着医生走进了诊所的大门,依然穿过狭窄的走廊,坐在了等候室的长椅子上。

“你是有什么急事吗?现在才七点钟,我先来收拾一下诊所,正常开门要到八点半呢。”医生把他的单肩包放在了桌子后面,从里面拿出来手机,记事本等一些东西。

“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我是跟周医生约好了一周后再来找他,早上我睡不着,就早点过来了。”

“那行,你先坐着,我收拾收拾东西。”医生穿上了他的白大褂,开始整理一些表格纸张,像是为今天的记录工作准备的。

丁进其实并不是早上睡不着,他根本一宿都没有睡觉,早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早,直到变成前一天晚上十二点就再也无法入睡。中午的情况也很糟糕,他现在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半,醒来后双腿酸痛难忍,据妻子说,他梦游时会一直站在窗户前很久,直到醒来前几分钟才会躺回床上。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为什么睡觉的时间会从晚上向白天转移,他在来心理诊所之前已经去了一次医院的急诊,但是医院的医生怎么查都查不出问题,他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

丁进在长椅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周医生终于踏进了诊所,他立刻认出了坐着的丁进,因为整个等候室只有丁进一个人。周医生还没有放下他的背包就对着丁进说道:“怎么样?睡不好的年轻人,这一周有没有好点?”

丁进站起身,轻轻地说道:“情况越来越糟了。”

“是吗?那你稍等一下,我们屋里说。”周医生放下背包,换上白大褂,接着从包里抽出一本册子和一支笔,朝丁进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走进办公室。

丁进没等周医生询问,就抢着说道:“医生,我现在快变成昼夜颠倒了,从晚上开始就完全睡不着了,白天一直从中午睡到晚上,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能保持清醒,像是脑袋里放了一个计时器,中午一到点就睡着了,我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

“你先别着急,你这种应该是很严重的失眠情况了,你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是不是身体上的原因?”医生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丁进一听更急了:“我今天一宿没睡,半夜就去医院挂了急诊,那个医生把我全身都查过了,就差再做个脑CT扫描了,CT我上次也做了,也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就觉得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不然我怎么会天天梦游?”

医生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叹了口气,说道:“梦游也是因为心理压力大,你现在除了慢慢恢复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是我还是认为你的情况是身体出了问题,你再去医院查查,再做个脑CT,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医生说完合上了手里的小册子。

丁进走出诊所,他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里坐着的医生,然后转回头朝路上走去。

丁进回到家中,他机械地脱完鞋子,立马就瘫软在沙发上,像是支撑他回家的意志力在进门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了。他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灯里有许多小黑点,那是夜晚扑向灯火的飞虫的尸体。他觉得自己也像是那些小虫子,不受控制地往火热的光源飞去,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命丧在炽热的温度之下。从开始以为只是多睡了会儿懒觉,然后事情就完全不再受自己控制,甚至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得病,只是最近压力太大,心情太焦虑,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现在睡眠完全颠倒,还有那说不通的梦游,就像是被人偷走了身体的控制权,在睡梦期间控制着他做出不可知的事情。

丁进忽然打了个哆嗦,他回想起梦游的经过,都是妻子告诉他的,他自己完全不记得做过什么,只是听妻子说他一直站在卧室的窗户前,那之前又在做什么呢?妻子没有觉得奇怪,她觉得或许只是站在别的什么地方,毕竟梦游的丈夫还是丈夫,能有什么奇怪举动呢?现在丁进意识到了这点,他不敢打保票那就是自己,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丁进这时把之前的颓废一扫而空,像被弹簧弹起一般跳了起来,他从储物间东掏西掏,翻出了一个摄像头,他给摄像头充上电,把它对准了自己卧室的门口,他不知道自己睡着后会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后都会在卧室醒来,他想看看除了站在窗户边,他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动。

晚上九点多钟,丁进从床上醒来,妻子正坐在梳妆台上贴着面膜,他开口问妻子:“下班回来吃饭了吗?”

“吃了,我吃完饭回来的,还给你带了一份盒饭,知道你现在白天起不来了,你会不会以后就一直日夜颠倒着过啊?”妻子担忧的话语飘进了丁进的耳朵里。

“我也不知道,我大概是病了,可是病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我今天还一直站在窗边吗?”丁进无奈地回答。

“嗯,我下班进来你就竖在窗户前,灯也不开,怪吓人的。”妻子说道。

丁进下床从书桌上取下来笔记本电脑,他打开电脑,调出房间里摄像头的录像,和妻子说道:“我给自己录了像,我想看看我梦游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妻子也从梳妆台上站起,走到床边坐在丁进旁边,眼睛和丁进一起注视着电脑的屏幕。屏幕里丁进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一本书看着,不再是《摩格街谋杀案》,而是换回了之前的《雨季不再来》,然后他的脑袋开始往下坠,但是又强撑着抬起,这样反复三四次之后,他趴在了书桌上,显然是睡着了。过了几分钟,丁进抬起头,他迅速站了起来,转身就朝卧室门走去,他走出门之后,屏幕里就看不到了。

妻子对丁进说:“对,你之前也出门了,但是我觉得你可能是去上厕所,后来觉得你在别的屋站着也很正常,毕竟回来之后也一直朝着窗外发呆。”

丁进开始快进录像,他发现自己在屋外待了快二十分钟,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卧室,径直朝着窗户走去,他在窗户前立住,也没有开窗户,就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一直看一直看,没有任何动作。丁进加快了录像的速度,但是屏幕里的自己还是没有动弹,接下来的八九个小时里,自己一直站在窗户边一动不动。接着录像里开始出现妻子的身影,那是妻子下班回家了,等妻子洗完澡,坐在梳妆台上抹着面膜,丁进才挪动双腿,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不久后,他就醒了过来。

“我为什么要盯着窗户外面这么久呢?外面除了正在翻修的操场什么也没有啊。”丁进疑惑地问妻子。

妻子看上去比他还要困惑,只是不停地摇着头。

“那我在屋外面干了什么呢?总不能是每次都去上厕所吧,我得把摄像头放到走廊里去,我要看看我明天会在外面做什么。”丁进自言自语道,说完他就把摄像头挪到了走廊里饮水机的水桶上面,这个位置不仅能看到走廊,客厅也是一览无余。做完这些,他回到了卧室的书桌前,他重新打开电脑,重新拾起之前扔下的写作,夜还很长,妻子还需要睡觉,他只能自己慢慢熬过这段时间。

等丁进再打开录像时,他看到自己从卧室出来,在走廊里往客厅走着,但是经过卫生间的门口时,他一下子就拐了进去,消失在了摄像头的视野里。

丁进还是十分困惑,他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真的只是去上了个厕所?”

妻子接着说道:“说不定是吧,你在自己家能干啥呢?我看还是心理作用,你再找找别的心理医生,看看有没有用。”

丁进盯着屏幕不说话,十几分钟后看到自己从卫生间出来,沿原路返回了卧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丁进合上电脑,一声不吭地坐到书桌前,他示意妻子睡觉,自己则坐着不说话。

丁进第三次打开录像,他在前一天把摄像头直接放在了卫生间里,第二天早上妻子则表示出了强烈的反对,但是他全然不顾,甚至让妻子去楼下公园里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不容别人阻止,哪怕是自己的妻子。

录像里丁进如期进入了卫生间,他弯身从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黑色长条状物体,像是一根笔。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墙上的镜子,用手在黑色物体的一端摁了下去,另一端立刻像手电筒一样照射出了一束白色的光柱。丁进把光柱对准了镜子,非常奇怪的是,光柱没有通过镜片反射回来,像是被镜子吸收了一样,对于这样违反物理规律的画面,丁进在屏幕前看得大气都不敢出。接着,录像里的丁进慢慢地移动手里的光柱,在镜子表面留下了一溜发光的痕迹,他控制手里的黑色物体开开关关,而镜面上也从上往下,出现了像是摩斯电码一样的记号。丁进做完这些后把那东西关掉,白色光柱消失,他把这黑色物体放回了水池下面的柜子里,神奇的是镜子上那一串长短不一的竖线也消失了,接着他像之前许多次一样走出卫生间,走回了卧室。

丁进看完录像,他马上站起身来,穿上拖鞋就往卫生间冲去,他打开柜子门,用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他看到了那个长条状的黑色物体躺在柜子最里面的角落里,他很奇怪之前拿肥皂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它还很薄,薄到不用两根手指捏着就拿不起来,丁进怀疑只要稍不注意,这东西就会割破他的手指。

丁进拿着这个物体在手里不断翻转着,黑色的外壳摸起来不像是金属,也不是塑料,在这黑色长条的一端有一块略微厚点的方型凸起,丁进摸到凸起然后摁了下去,前端出现了他在录像中看到的白光。丁进拿着这白光在卫生间晃悠了两圈,他发现不光是镜面,任何表面在被这白光照射后都不会有反射,这条白色光柱就像光剑刺入了墙壁一样在接触点消失了。

丁进调转光柱,将它对准镜子,他学着录像里的自己一样开始在镜面上雕刻起来,光柱划过镜面,留下白色的尾光。他在镜子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关掉了手里的光柱,把脸贴到了镜子前,想要仔细看出这光是如何附着在镜子表面的。可是他看到镜子表面什么也没有,是玻璃自己在发光,被光柱照到的部分玻璃发出乳白色的光晕,然后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丁进手里拿着这个黑色物体,然后走回卧室展示给妻子看,询问道:“老婆,你之前有在卫生间的柜子里看到这个东西吗?”

妻子走上前凑近看了看:“没有,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刀片一样?不会割到手吧?”

丁进摇摇头:“这东西能像激光笔一样发光,我白天梦游在卫生间里就拿这东西照着镜子,像是在做记号一样。”说着他重新打开录像,把画面转给妻子看。

“现在镜子上有痕迹吗?”妻子问道。

“没有,我刚刚试了下,镜子像是能吸收这东西发出来的白光,在表面上留一会儿就消失了。”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在我们家的?以前一直没看到,装修那会儿肯定是没有。”妻子依旧非常疑惑。

“我拍张照片发到网上,这东西肯定是哪儿造出来的,明天看看有没有网友能认出来。”丁进拿出手机对着黑色物体拍下一张照,然后顺手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

丁进睁开眼睛,他感到非常口渴,同时他感觉自己在流汗,非常多的汗。他看到妻子坐在他身边,他想抬起左手去摸妻子的脸,可是他做不到,左手臂传来一阵无力的酸痛感,尤其是手指,像针扎一样疼痛。他用右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好在这并不困难,他恢复了意志,发现自己不在家中的床上,周围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他再次试图举起自己的左手,这次他成功了,但是当手放在他面前时,他惊讶地发现左手的食指上包扎着绷带,而且他并未弯曲他的食指,但是食指却硬生生短了一截。他急忙用右手去摸这根食指,他没有摸到食指的指尖,食指从第二处关节往上都不见了。

他想要说什么,却被妻子抢先道:“我下班的时候看到你就坐在卧室的窗边,手上拿着刀,你一看到我立马就对着自己的左手砍了下去,血一下子就溅出来了。”妻子像是不愿意回忆一般躲闪了一下眼神,然后接着说道:“梦游的你下手非常快,食指当时就断开来了,然后你就躺倒在了床上,就像要醒过来之前一样,但是你还在不断地流血。我马上打了120,我用床上的枕巾帮你按住伤口想要止血,可是血还是在不断地往外流。”妻子说着说着开始落泪,“然后医生就来了,带上你和那半根断掉的手指来了医院,我以为这么短的时间手指能够接回去,可是医生说他们尽力了,没有办法了。”妻子开始不断地抽泣起来。

“没事没事,我现在不还好着吗?只是断了根手指而已。”丁进用他受伤的左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发。

“不,不是的,那不是你,你梦游的时候不是你。”妻子忽然摇头。

“什么意思?”丁进不解。

“我们卧室的衣柜门上贴了一句话,上面写着:‘再敢拿,下次砍头。’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太可怕了。”妻子依然在抽泣。

丁进的脸色唰的就变白了,自从这怪异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之后,他就想过自己是不是有着第二种人格,现在他居然在家里自己切掉了自己的手指,他更加确认在梦游期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妻子还在哭泣,丁进自己也十分忐忑,他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想着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一位医生走进了病房,对他们说:“丁进,你醒啦,你的手指没了我十分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还是没能接回去。”

丁进朝医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医生接着说:“我们检查过你的身体了,除了流了些血之外没有什么问题,你也没有必要住院,等一会儿你就去办出院手续吧,手指上的伤不要沾水,每三天来医院换一次药,等结完疤就可以摘去包扎了。还有,你的那半截手指出院的时候不要忘记拿,这个你们自己妥善处理。”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丁进和妻子回到家中,走进卧室之后,妻子赶忙将床上的床单和枕头都抱起来拿走了,上面沾满了丁进手指上流出的血液,已经干涸成红褐色的了。

丁进靠着椅子坐了下来,他看到了衣柜上贴着的那行字“再敢拿,下次砍头”,那是从书本上撕下来的几个字拼贴在一起的,白色的底色在暗色的衣柜上显得十分明显。丁进翻开床头柜上的那本《雨季不再来》,发现里面确实有被撕扯的痕迹,他还发现昨天晚上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黑色物体不见了,他站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小柜子的门,发现黑色物体果然回到了原先的地方。他想要伸手去拿,但是在伸出手时看到了自己缺失食指的左手,立马就感受到了食指指尖的痛觉,他赶忙收回手,关上了柜子,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卧室。

夜已经深了,妻子还没有入睡,她还在白天的惶恐之中惊魂未定,丁进躺在妻子的身边,他抚摸着妻子的身体想让妻子平静下来,但是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情况。现在他已经变成了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状态,而白天睡觉的他又会陷入梦游中,就像被什么人控制住了一样,很明显白天的自己是有理智的,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他能支配的只剩下夜晚这寂静的世界,这无法看到光亮的世界,他百思不得其解,从小到大接受的科学教育让他此刻的内心十分矛盾,他不相信什么鬼怪传说,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只觉得害怕和无助,因为任何人听完他的描述都只会嘲笑一声疯子。

时间来到凌晨,妻子终于抵不住精神上的劳累,沉沉睡去,剩下无法入睡的丁进望着天花板,他轻轻地把毯子都盖到妻子的身上,然后慢慢地从床边走到书桌前,他再次打开电脑,开始对着之前的录像发呆。

录像里的丁进似乎做着毫无意义的举动,除了在镜子上画画之外,他就只是站在窗户前发呆,那么他在镜子上画的那些又是什么呢?电脑前的丁进在黑夜中思考着,他不断地把进度条拖回到画画的时刻,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镜子上长短不一的竖线。丁进拿来笔记本,按照录像里的样子把那竖线画到了笔记本上,他盯着笔记本出神,脑子里不断地闪过各种密码相关的知识,但是都对不上,和这竖线最像的摩斯电码是由点和线组成的,但是这些竖线有好几种不一样的长度,彼此之间也用看不懂的规则连续着,丁进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丁进挪开电脑,揉了揉看得恍惚的双眼,他忽然想起来衣柜上贴着的“再敢拿,下次砍头”那句话,他觉得白天梦游的自己不管是谁,他是看得懂字的。丁进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我?我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接着丁进把这张纸贴到了卫生间的镜子上,他笃定白天的自己一定能看到。

丁进在晚上再次醒来时,他第一时间走进卫生间,他看到镜子上贴着的那张纸不见了,他开始在卫生间四处寻找,洗漱台上,水池下的柜子,洗衣机底下,他都没能找到,最后在马桶旁边的便纸篓里看到那张纸和用过的便纸一起躺在里面。丁进顾不得脏,他伸手把那张纸从纸篓里拿出来,他仔细检查了纸张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自己前一天夜里写下的那三句话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丁进有些泄气,他本以为梦游的自己多少会和现在的自己沟通几句,但看样子对方拒绝交流。

丁进又回到卧室,他打开录像,看到白天自己走进卫生间,先是像之前一样从小柜子里拿出那个黑色物体,然后打开光柱对准镜子,当他看到镜子上贴着的那三句话时,连片刻的停留都没有,立即用手撕了下来,丢到了身后的便纸篓里,然后他一如既往的开始画下毫无逻辑的记号,直至出门,回到卧室。

丁进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就算是人格分裂,那另一部分自己也应该做些合乎逻辑的事情,而不是像录像里一样每天对着镜子做记号,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在窗户前站几个小时。

丁进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了,他开始变得易怒,每天夜晚的黑暗使他的眼睛难以接受亮光的刺激,妻子在晚上起床开灯时都会受到他的责备,有时甚至夹杂着脏话。

丁进的清醒时间和妻子完全错开来,他开始不再上床躺着,他和妻子接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们也变得很少说话,像是陌生人一样在同一间屋子里住着。

没过多久,当妻子下班回家时,丁进没有出现在窗户旁边,而是像正常人一样坐在书桌前。妻子脸上露出了惊喜,她高兴地说道:“你正常啦?现在是不是醒着呢?“

“...“没有回应。

妻子脸色渐渐变了回去,她以前从来都不敢靠近梦游状态的丁进,现在她却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她开始大声地哭泣,疯狂地呐喊,像是一只憋了很久没有叫唤的青蛙,把这段时间里的恐惧和委屈全部喊了出来。

丁进依然没有反应,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妻子的拥抱,只是这么坐着,一直坐着,正如之前一直站着一样。

妻子在丁进的背上哭了很久,一直哭干眼泪,红肿的眼睛紧紧闭上了,声音也从歇斯底里变成了若有若无的抽泣。这时丁进用双手拨开妻子的手臂,不顾妻子差点从背后摔倒的危险,和之前一样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进入了沉睡。

数分钟后丁进如期醒来,他看到妻子跪在地上,虚弱地快要昏迷,他连忙下床去扶起妻子,搭着她的双手,一使劲把妻子提了起来。他把妻子平放在床上,拿过来毯子盖上,然后他再检查了一遍妻子的脸,看到她还在一口一口地呼着气,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打120让医生过来检查一下妻子的身体。

就在这时,丁进眼角的余光看到窗户开始闪烁,他抬起头来,看到窗户发出了白色的光芒,一闪一闪。丁进先是对这突然出现的亮光本能地开始害怕,但是等眼睛习惯之后,他再朝窗户看去,他发现不止是他这间屋子在闪烁,窗外的居民楼里每一扇窗户都在闪着白光,一时间把外面照的宛如白昼。

这样的现象持续数分钟之后,丁进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被恍出了问题还是怎么样,他隐约看到窗户的白光下开始出现一些黑色的线条,像是从窗户里长出来的一样,但这并不是幻觉,因为丁进不久就看出来了这是一条人的腿正从窗户里跨出来。

黑色线条只描绘出了这条腿最外侧的轮廓,轮廓里面则是空的,就像在纸上画出来的简笔画一样,只是这幅画活了。这条腿踩住了床的边缘,接着从窗里伸出来一只手,然后是一整条胳膊,这只手扒住窗户的边缘,借着力一拉,窗户里探出来一个脑袋,这个脑袋没有五官,没有头发,有的只是线条勾勒出来的一个圆环,它四下观望了一会儿,然后朝着丁进的妻子爬去。

在这整个可怕的身体爬出窗户的过程中,它有过一些角度的旋转,旋转之后丁进看到这具身体没有厚度,从正面看时它是线条画出的人形,从侧面看则完全看不到东西,就像简笔画真的从纸上被撕了下来。它很快就完全爬出了窗户,它就是一个人形的轮廓,它快速地爬到妻子身上,然后躺了下去,接着附着在妻子的身体上消失了。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丁进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这个人形的东西已经消失在了妻子的身体之上。

接着,本来昏迷的妻子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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