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只身一人前往一个叫蚌埠的小城市。蚌埠，别称珠城。之所以在填志愿的时候选择了这个城市，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关于这座城的视频。简单干净，清新幽静，最重要的是，交通很方便，算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①

九月初的早晨总会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太阳没出来，轻柔的秋风随意的吹着，有些许凉意。因为新生报到的缘故，整个校园都生机起来。

静坐在人工湖岸边，看着各式各样的面孔，心里腾升出些许期待。

前几天无非是缴费，办理入住等繁琐事宜。好在，住宿环境还不错，四个人一间房，上下铺设计。我的下铺是个生动且精致的美人，身材和模样都没得说，叫李莉。

阳台推窗就能看到一片绿色，种着不知名的灌木，很清新，也很宁静。

也在一个宁静的中午，我塞着耳机斜靠在上铺看书。突然宿舍的门就开了，我听到有男声：“你们好，我叫李晔，是你们的辅导员。”

出于礼貌，我摘下耳机坐正。

我们的辅导员李晔老师单手抄在裤子的口袋里，淡淡的笑着，有些像窗外的阳光，暖暖的。白色衬衣的袖子微微往上卷着，随意却很舒服。

“哇塞，大学就是不一样啊，老师都这么帅。”李莉从床上一跃跳起，抓着他的手，“老师你好，我叫李莉，我们本家。”

真是个年轻帅气的老师啊，分分钟就将宿舍的气氛推到高潮。几个女孩子都兴奋的围着他，无所顾忌的开着玩笑。似乎，我的安静在这个时候过于不合时宜。

正在我踌躇着要不要说两句的时候，李晔抬头看着我：“你呢，叫什么名字，在看书？”

天，他的嘴角似乎一直挂着暖和的微笑，一直暖到人心里。‘“哦，我，我看书。”我尴尬的笑笑。

“哦？”李晔轻而易举的拿过我手里的书，大笑道，“《酸臭之屋》！哈哈，看不出来啊，你也这么重口味。”

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可一看到他的眼睛，竟不由自主的膛口结舌，最终低下了头。

许是我没接话，高涨的气氛硬生生的冷却下来。李晔也没多做逗留，叮嘱了几句军训注意事项便去其他寝室了。

②

我从小身子娇弱，终究是没能与高热量太阳抗衡。在接收到原地休息口令后，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我清楚的看到李晔从阳光中跑过来，恍惚中能听到很多人说话，却怎么也插不上嘴。

军训的时候有校医在附近随时待命，我很快就清醒过来。我被告知中暑情况严重，最好回宿舍用温水洗个澡休息一下。可能我看起来太虚弱，李晔扶我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李晔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我侧目看到我正好到他的臂弯下。他到底有多高呢？

“怎么样，好点没？”在我YY的时候，李晔低头看我。

刹那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滚烫起来，默默地点点头。

“顾盼，怎么会想到学临床呢？”李晔拽着我往树荫下面走，“毕竟，你看起来，很柔弱。”

“老师你不知道麽？学医最赚钱的就是主刀医生和麻醉师麽？”我尽量让自己轻松些，“别忘了我们临床专业是麻醉方向的。”

“你这学医的初衷就不对啊。”李晔随即又意味深长，“不过，一个看《酸臭之屋》还不爱说话的人，有这想法也能够理解。”

“我这是认清最真实最灵魂深处的人类，如果你没看过，怎么知道这本书足够酸臭呢？”我弯腰，从他的臂弯里抽出，“谢谢老师送我回来，再见。”

我不愿意与人多聊自己，也不需要别人来了解我。

宿舍的淋浴是没有热水的，我却是如此的渴求它。微凉的水自上而下，从头发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冰凉的水就是我的麻醉，我就不会那么痛。

我记得外婆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样子，她慈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至死，她都没能拉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至死，她都是措不及防，至死她都没想到她是死在麻醉上！

外婆宁静的去了……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我就知道，生活本来就是充满绝望的，而我们却不得不继续活着。而我不能因为外婆的离开终止我的生命，这是命运最残忍的地方。

③

所谓大学生活，两极分化。一部分拼命的学习考证，一部分恋爱疯狂。我属于两极之间，执拗的只做其中一部分。一个人，独来独往。

自从知道李晔单身之后，李莉便猛烈的追求。每天早上都会先我们一个小时起来化妆，她总喜欢用黑色的眼线液网上挑，看上去有些媚。

打从心底，我很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不羁中带着狂傲。她胸前很饱满，却总是穿将文胸带子卸掉换成系脖肩带。远远看着，就像少女的秘密从后背蔓延出来，诱惑极了！

我向来不与人亲近，可看到李莉坐在人工湖嚎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是李莉第七次跟李晔告白，依旧是无悬念的拒绝。蚌埠的冬天真的是像刀子一样，冷的彻骨。就在那个冬夜，我陪着李莉坐在那喝了两箱啤酒，听她说了一晚的李晔。

原来一向温暖的李晔，也有绝情冷酷的一面。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左手拉着李莉，右手拿着啤酒霸气横行的踢开李晔的宿舍门。

我永远忘不了李晔质问我的眼神，那么深沉，那么绝望。那是他第一次冲我大声，他问我，“顾盼，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喜欢她？我请你告诉我！”

虽然我们学校没有明令禁止师生恋，但是我们还是被请去教务处喝了茶。

从教务处出来的时候，李莉灵透的眼睛似是失了神般，连上扬的眼线也因为眼泪被拦腰斩断。

④

即使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真的当解剖课来了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犯怵。

由于是第一次上解剖课，李晔是带着我们一起去解剖室的。

一进解剖室就闻到浓烈的甲醛味，随意那么一瞥便看到六具尸体。因为是骨骼，反而没有那么恐怖。

“师兄。”一个穿着白大褂，轮廓很分明的男子走过来跟李晔打招呼。

眼前的男子很修长，眼神也很深邃。密密麻麻的黑发当中能看到些许白发，看上去要比李晔稍长一些。

“堂堂副主任，让你来教临床太屈才了啊。”李晔笑着捶了他一拳。

“看师兄说的，我这是回报母校。”他叹了口气，“师兄才是屈才了。”

“你上课吧，我先走了。”李晔依旧是笑。

他转身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红了的眼眶。他的背是挺直的，僵硬的有些不知名的忧伤。

第一次上系统人体解剖，很多人都莫名的兴奋，尤其是李莉。因为标本比较少的缘故，她都快冲上去抱住标本了。整节课下来，天已经蒙蒙黑了，同学们在意犹未尽的散去。

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一想到我死以后被人带标本研究就一阵寒颤。

“师兄，都过去那么久了，放下吧。”

是解剖课老师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是在跟李晔说话，想着便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他们两个人靠着走廊的栏杆，淡淡的看着远方墨黑色的天空。李晔手上的香烟发着橘色的光亮，似是要给这阴冷的冬天带来一丝温暖。

两个人一直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一直到香烟燃尽，李晔才催促道，“你快回去吧，你明天不是还有手术！”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单薄的李晔，似乎是一个站在黑夜里迷路的小男孩，让人很心疼。

冷风吹在脸上，寒的深入骨髓。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和李晔并排靠着，遥望着黯淡的月光投在黑夜里。

思绪不经意间游走起来，看着远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芒，我似乎看到外婆就着灯光给我缝香囊，一针一线……不知不觉，一滴清泪顺着脸庞落下。

“饿了嚒？”李晔突然说，“去吃点？”

说完，他将一块条纹手帕放入我的手心。

“好。”

⑤

从西门出来，便是龙湖春天风情街。隐约间，还可以看到过年的气氛。

我们选择吃火锅，说是可以去去寒。

上了菜我们各吃各的，都没有说话。好像都懂得，又都不懂的。总之，谁都没有打破平静。就在我准备把虾送入嘴中的时候，李晔突然打断，“等一下。”

尔后，轻轻帮我挑掉虾上的那根黑线，“吃吧。”

我抬头看着他，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一个细节，唤醒了我的记忆，我一直努力压抑不想要的回忆。火锅的热气笼罩着我紧绷的神经，心隐隐作痛。

爸爸妈妈在年夜饭上动手之后便决定离婚，外婆一边抱着受惊的我，一边剥着虾递到我嘴里，“小盼不怕，以后跟着外婆过，外婆给你剥虾吃。”

从此以后，我便惧怕过年。唯有外婆，十年如一日的准备满桌的年夜饭，哪怕吃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原来是三院的外科医生，后来我妈死在了我的手术刀下。”李晔看着我，“所以，我来学校教书了。”

我错愕的看向他，透过火锅的热气，我看到他眼里氤氲着雾气。一时之间，我不知所措。

“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可这并不能说服我们自己，你没有办法跨过那道坎。”李晔握紧手中的筷子，“这就是命，你只能受着。”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我知道他比我更痛苦，眼眶不由得发酸。

吃过饭后，李晔便送我回宿舍。直到我转身要上楼的时候，李晔叫我：“顾盼，放过自己。虽然我知道很难做到。”

一时之间，我抬起的脚步似乎放不下去又跨不动。回头看着他勉强一笑：“我们一起加油。”

⑥

穿暖花开，天气逐渐转暖。李莉所在的动漫社适时举办化妆晚会，下了课她便拉着我去动漫社拿衣服。

据她所说，动漫社这次的活动去市中心拉了赞助，服装道具都好看的不得了，就连奖品都是重量级的。她真的是个热闹的姑娘，总是能保持十二分的热情。

“顾盼，你试一下这个。”李莉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放在我的手上，“包你看到不一样的自己。”

“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的。”我尴尬的拒绝。

“不行，这次活动可是我去拉的赞助，我不多穿几件太吃亏了，你必须参加。”李莉说着便动手要脱我的衣服，她总是能保持这种火辣的性格。

我拿着衣服点点头，后来我想可能我真的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所以才愿意听她的吧。

这次的化妆舞会的确盛大，光前期的铺垫工作就耗时一个多月。

舞会是在学校最大的礼堂举行，礼堂布置的很个性，很夸张。一眼看过去，有一种异梦空间的错觉。李莉拉着我穿过礼堂，让动漫社的化妆师帮我做造型。

据说，受邀参加这次舞会的有200人，动漫社自有一百多人。可以想象，当我走出化妆间时的诧异。礼堂完全是一片妖魔鬼怪的盛况，而且是各界的妖魔鬼怪。

我拉了拉脸上的面具，小心的往旁边的角落靠了靠。哪怕知道现在不会有人认出我，依旧还是有些心虚。

“大家晚上好，我是李莉，下面的舞蹈环节由我来负责。请跟我一起喊出我们的口号好不好！”

“好。”

“1、2、3！开心就是精彩，化妆就是悬念，浪漫就是情调，舞会展现才艺！”

“好的，接下来我会随机抽取5对观众上来才艺展现，支持票数最高的获得我们赞助商最新款的手机！”

这时我才想起来李莉塞给了我一张号码条，垂眸看了下：6号。看着这个号码条，猛然间有些后悔来参加这个舞会了。

我知道，我一定会被抽到的。

我局促不安的站在舞台中央，李莉洋洋得意的跟我挑眉。

“会什么舞。”我的舞伴款款走上舞台，在我身边问道。

我猛然抬起头，对方是一个身着紫色披风的僵尸装扮，面具严严实实的遮盖了他的脸。我发誓，那音色我如何都不会听错。

“李老师。”

“听力不错，会什么舞。”

“学过两年尊吧。”

“我去，怎么会是尊吧。”

一场舞跳下来，我整个人都是晕眩的。只顾自己跳，丝毫不敢看他一眼。听到周边的笑声，我就知道画风是多么不和谐。

⑦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两竟然获得了最高票数。而获胜原因是：男生跳尊吧太滑稽太搞笑了。

拿过奖品，我们两便悄悄从侧门溜出去。

坐在草坪上，我们揭开面相视一笑，随即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李晔侧头看着我

在黑夜里他的眼眸发着光，像黑曜石般。我的心忽然跳的快起来，快的我直发慌。

“天还是有些凉的。”我觉察到李晔将他黑色的西装披在我的肩上，连同他的手一起。

“不，不用。”我条件反射的想要拒绝。

“听话。”李晔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语气里也是不容推辞。

他手上的重量明明是压在肩上的，却好像压在了心上，沉重的不得了。

“你说，现在要是有过路的人，看到我们会怎么样？”李晔又问。

我惊慌失措的抬起头，生怕被别人看到我们两。

“放心。一个吸血鬼，一个僵尸。看到了，吓跑的也是他们。”李晔笑，我却听出了苦涩，心跳的忽然有些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在解释什么。

“喏，这个手机给你吧。”李晔将刚刚的奖品放在我手上，“我在上面存了我的号码，晚上回去给我发条消息。天气有些冷，送你回去罢。”

跟着李晔一起站起身，小声说：“我有手机。”

“傻！”李晔揉了揉我的发，“这个手机自拍功能好，适合女孩子。其实今天，是我和别人换了号。”

“啊？”

“你穿的这么漂亮，别人和你跳舞，我嫉妒。”李晔看着我，低下头在我耳畔说。

我莫名其妙的耳鸣，全身都跟着发软，推开李晔就往宿舍方向跑去。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幻觉，然而又那么真实。

回到我的三尺小床上，将我的手机卡换到新的手机上。一开机，打开通讯录便看到了李晔的名字。晚上发生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出现，拇指轻轻的摩擦着他的名字。

嘟嘟嘟……

一不小心，我竟拨通了他的电话。慌慌忙忙，又给挂掉。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全触屏手机，用的很不习惯。根本不敢随意触碰，因为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是不能碰的。

没过一会儿，李晔的电话便打进来。犹豫了很久，我才按了接听。

“顾盼麽？”

“……”

“到宿舍了？”

“恩，晚安。”

简短的对话后，我便关了机，我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

⑧

隔天早晨，收件箱里有两条李晔的消息。

“晚安。”

“早，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餐吗？”

昨晚入睡后，整整一夜都梦见了李晔。梦里的我们好像很熟稔，一起做了很多事情。轻轻一想，心里便是一阵甜蜜。也正是这种甜蜜，让我鬼使神差的回了个“好。”

我没想到的是，李晔会在宿舍楼下等我。打从心底，我是害怕被别人看到我们的。

早上食堂人很多，随便找了个位置便坐下：“李老师，你在这占座，我去买吧。”

“李老师。”李晔意味深长的摸着下巴笑，“好啊，帮我买跟你一样的就好。”

那顿早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李晔一直看着我笑。他的眉眼真的很好看，仿佛天边的月亮一样。

我一直低着头啃手里的春卷，他的目光太热烈，我没有勇气看。我看见他的手温柔的帮我把前额的刘海别到耳后，轻轻的拍了下我的头，随即停住。

“我们这算是在约会麽？”

“啊。我……”我看着他殷切的眸子，点了点头，“或许可以试试。”

这份感情，我期待了那么久，又恐惧了那么久。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爱人的权利。只是在他身上，我愿意试一试。总有那么个人，会让你莫名地心疼。无关身份，无关年龄。

我们依然只是平淡的约会，避开所有熟悉的地方。有时为了避人耳目就去他的宿舍，两个人泡一杯热咖啡，坐在窗台看出就能看一下午。周末放假会去周边的小城市找个农家乐，感受大自然的气息。

平平淡淡，却没由来的踏实。

如李晔所说，人都是宿命。就在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里，李莉在宿舍割脉自杀了。

躺在病床上的她幽怨的看着我：“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抢我最喜欢的人。你不是要跟他在一起麽，我死给你看。你们今天救了我，明天也救得了我麽？我就是要你愧疚，就算你们在一起了，我也不让你舒服。”

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怨恨的眼神，以至于这么多年每次发烧我都会梦到那一幕。

我没有办理退学手续，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去了大草原，那里有最辽阔的天空可以包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