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貌变新颜,不是妆扮,就是整容。我的母校南垭小学还在,可已搬出旧址,住进了已不复存在的南垭中学的院落里。我今天探访的是南垭小学的旧校舍,四十多年前我发蒙念书的地方。记忆中的母校比较破旧,墙体斑驳脱落,窗户变形透风,地面凹凸不平,唯一有些气派的是那个礼堂,能容纳几百人聚会的大屋子。走上半坡,一道大门和一圈围墙显示这里已另有所属。走进院里,昔日的两排教室还在,手艺精湛的两排石柱支撑着教室门前的屋檐,像是训练有素的卫士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方宝地。礼堂已没了踪影,拆下的砖头也亦被运到了别处。修剪整齐宝塔一般的柏树我已没了印象。教室后侧那些擎天的白杨,倒是未曾从我记忆中抹去。拐角往后的那个厕所也还在,那时我个头小还被拥挤的人流夹倒过,满腹的怨恨好久才散去。教室右侧有个堰塘,塘里清水四季不断,仿佛校园的生命之源,文化血脉。四周皆是绿树红花菜园,时有鸡犬之声相闻。令我记忆犹新的是,那时能朝闻溪水潺潺,暮观彩霞满天。在小鸟的叫声伴奏下,我们手捧书本叽哩哇啦囫囵吞枣地读着一知半解的文字,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走出乡村,去看看外面更为精彩的世界。这里好像成了一个什么机构的办公场所,里面堆满了沙石水泥和钢筋木料,准备大兴土木脱胎换骨。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一九七五年秋开始到南垭小学念书。原本我应在本村上学,可我们魏家坡的子弟均选择了南垭小学。用现在的说法叫择校。哲学家说过,存在都是合理的。所谓均衡,当属一种美好的愿望,实践起来却千差万别五花八门。这里虽已不是学校,可凝聚着无数莘莘学子的美好记忆和童年回味。就像一处凝固的历史和立体的记录,梦虽去,情还在。其时盛行推荐选拔,我等农家子弟升学无望。父亲魏宗柱怕我们走出校门后没有力气种地,就让我们兄弟四个都快八岁了才上小学一年级。事物都是辩证的一分为二的。上学迟年龄大,学习却丝毫不吃力。放学后我们只顾玩耍和放纵,从来没有做过家庭作业。我家距学校有五、六里路,一放学就飞跑着回去,把书包一扔就牵着牛出去放牛打猪草了。记得那时的校长是已故的全家林老师,是个耿直的汉子,遇到调皮捣蛋的男生,会毫不留情地弯曲右手食指往上顶他的下巴。我的启蒙老师是后来又教过我的陈斌老师,在当时他是个少有的能把拼音教准确的老师。教了半年就考到师范学校读书去了。中间教我的是已故的杨传银老师,杨老师是个善良又乐于助人的人,可惜英年早逝。五年级时是徐成虎老师。徐老师非常敬业,对学习充满了爱心,是我永远的老师。令学生难忘的老师,往往不是课堂表演出色,而是能给学生启迪让学生的内心掀起波澜的老师。那个时代读书是件非常轻松的事,很多学生愿意上学不愿种地。二年级时我们没有课本,就抄着读。老师在黑板上抄,我们在下面抄,根本没有讲授与感悟的时间。那时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我们隔三岔五就要到生产队去劳动,帮乡亲们栽秧割谷收稻子。一个向姓老人经常辱骂成腔地给我们讲述他们吃苦闹革命的故事。更有甚者,有时我们还要挑一担牛粪到学校,算是家庭作业。捡不到牛粪怎么办?只能向牛栏问计。那时的教育是粗放式的,没有现在这么多顾虑这么多束缚。尤其是中午,我们随便跑,跟出笼的小鸟脱缰的野马一样。我最喜欢跑到后面的山坡上捉蜈蚣。先把石头搬开,看到有蜈蚣爬出,迅速用右脚踩住它的头,掏出小刀割掉它的夹子,用竹篾片绷直它的身子,拿到供销社换三、五分钱,去买本子或铅笔。那时的校园没有围墙,可以从四个方向同时进入教室。我的教室在堰塘那边,四面有窟窿,夏天凉爽宜人,冬天则寒风刺骨。少时家贫,吃不饱穿不暖,手脚时常被冻得肿胀流血,疼痛难忍。幸好能把装有柴火的旧搪瓷盆子提进教室烤火,否则冬天真的像漫长暗黑的隧道。那时纯粹是自然生长,书本少,学业压力小,快乐的童年倒也名副其实。五年的小学生活转眼就过去了,犹如在冰面上溜了一段就上了岸。现在回想起来,至于学了哪些内容,开展了哪些活动,已全部清零。唯有那些纯朴善良的老师我不曾忘记,他们虽未经过正规的专业训练,可他们那勤劳向上的人生品格一直激励着我向前走去。一九八0年夏我考入分乡初中,就离开了南垭小学。南垭小学就成了我永恒的记忆和不变的怀念。
从这个校园里走出了成百上千的国家工作人员。她是家乡人才成长的摇篮,是振兴家乡的希望之源。古今中外的历史证明,人才兴,则地方兴。而教育兴才会有人才兴。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人口开始迁移,农村人口越来越少,学校也日益萎缩,南垭中学没了,校园就换成了南垭小学。昔日的南垭小学就变成了不知名的办公场所。虽已不是学校,可育人的魂儿好像还在,还有一种无形的影响力和感染力。走进这个无人看管的场地,我仿佛看到了集合站队的蓬勃景象,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和老师们语重心长诲人不倦的谆谆教导,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同学的面庞与笑容。那是一个时代的教育记忆,虽粗糙,却本真,原汁原味;也是乡村孩童的时光隧道,虽短暂,却永恒,地久天长;更是过渡时期民族成长史的缩影,虽单薄,却厚重,愈久弥香。是的,无论你走到哪儿,也无论身居什么位置,都不会忘记小学的校园和启蒙的老师。儿时的南垭小学校园,模样虽已改变,容颜亦稍嫌衰老,但曾经的育人模样,文化刍形,都会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不因岁月的更迭而有丝毫的减弱。我不是南垭人,却对南垭小学有着深厚的感情。非为地利物美,皆因老师的仁爱与宽厚,还有不变的情怀。再见了,昔日的南垭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