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她赤手空拳站在阴雨的门前
目送他搭车去县城住院
车子随着尘埃消失在转角
背后 满屋的空寂与一只手机
接下来的时间里
她会拨响电话簿上的所有数字
从头到尾 共计七页零九行
她的儿子儿媳 女儿女婿
孙子孙女 外孙外孙女
还有她的妯娌姐妹 秋菊或腊梅
有时花辞树 有时人辞西
她刻意略过那些无人接听的号码
如此 日复一日 直到他回来
然后她又可以对他颐指气使
或者用尽全身力气辱骂他
或者把他捏的一大碗肉丸捣碎
只是隔着电话 她的拐杖敲不到他的头顶
她问他何时回来 他不知道
再问他得了什么病 他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 她认为那只是借口
是他离开她的借口
她又责备他喜欢邻家的三娘
尽管那证据源自一个梦
尽管那女人已过世多年
如此荒诞 他却百口莫辩
只是以沉默接受她的怒火
末了挂断电话 长叹一声
乌云蔽月 她熄灭白炽灯
衰弱的听力连风声也捕捉不到
只剩下彻耳的孤独
而他倚在病床上 留神倾听
隔壁床的老太已然酣眠
睡意尚浅 他有点想抽烟
却不知抽烟的果报正在他肺里应验
翻着电话记录 她的名字反复出现
荷花 荷花 恍惚间有水滴溅入眼帘
她挽起裤脚走进半枯的塘
伸手抓住一尾鲫鱼
背后的箩筐沉甸甸地摇晃
那时人们总将肩上的重量视为平常
不久箩筐里装了一个娃娃
那娃娃能下地走之后 又装进第二个
他和她总共育有子女六人
两个在贫穷年代里夭折
四个长大成人的 如今有事瞒着他
但他终究会知道
这药石罔医的病症的名字
也许那时他会再度拨通她的电话
也许 那是最后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