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脉脉,帝都汴京皇城之外,一个白衣年轻人面容清秀,双目凝泪,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柳永。今天一大早精心梳洗,衣袂飘飘,来迎接放榜。莺燕和鸣,杨柳依依。
本来这次他荣登皇榜,没想到宣旨人朱唇轻启说什么皇上圈点,柳三变“且去轻斟低唱,何要浮名”。他被宋仁宗一掌打下十八层地狱。柳永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讥笑声四起。他禹禹独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去向何方?
他本出身一个仕宦家庭,父辈六人,兄长两人,均有科举功名。他饱读诗书,也有凌云之志。公元1017年,他自信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相信能金榜题名。不料,一试落榜,他不在乎,填词“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
五年后,又来考过,“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可又一次落第。向晚汴京的勾栏瓦舍,歌舞繁华,灯烛萤煌,倩女巧笑,对酒流连。满腹才情、自恃颇高的柳永怨愤而作《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好音乐性浪漫,当时乐工每有新腔,皆要柳永谱写歌词。他经手之作,红极一时。曲调传到禁中,皇帝也击节称赏。
这篇《鹤冲天》,快意臧否,淋漓尽致。做一个才子,做一个词人,我不用参加你们的考试,不用追求达官显宦,就自是白衣卿相。科考失意了,但汴京中有多少歌楼酒肆,有多少曼妙佳人,我要把利禄的浮名丢弃,换成浅斟低唱的生活。好一个自负的“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好潇洒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牢骚歌一唱出去,自是流传朝野,当朝执政者会喜欢吗?所以虽然第三试高中皇榜,但还未启用就被罢免了!这锋芒毕露的青年才俊,注定要成为牺牲品。
柳永本狂傲,之后填词,均书“奉旨填词柳三变”。他为排遣心中的郁闷,没有寄情山水,而是一头扎入市民堆里抚琴填词,全力创作。看似不拘小节,放浪形骸,混迹于秦楼楚馆,却没有销魂蚀骨,化作烂泥。他的一首首作品泣血而出,随风而传,以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他的作法却为道貌岸然的正统所不齿,他们一边享受着他的才情,一边诋毁着他的清誉,什么声态可憎,什么以俗为病。
后来由于体弱多病,他就改名柳永。
他心中的理想未灭,于是继续参加科考。直至半百之年,柳永才得以入仕。两鬓斑白的柳永,从此踏上了沉沦下僚、羁旅天涯的为官之路。这羁旅多离别,他就写男女爱情的相思离别。如《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闲愁。
不同于前人,他以一个男子的口吻写离别,从春女善怀写到了秋士易感,“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柳永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卑微的小官,为着“蝇头利禄,蜗角功名”,在宦海挣扎,但他从来没有放弃理想——为民请命、兼济天下,孜孜以求。
其中有一次晓峰盐场管盐,目睹了盐民艰辛的生活,写了一首诗《煮海歌》揭露高利贷盘剥之重,官府赋税之苛,入官盐价之低,盐民生活之苦。洞悉民疾,实仁人之言!怎样才能使盐民国商“母富子不贫”的日子?柳永亦提出:“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盐铁”。
柳永体察民情、体恤民苦,深入了解,找出了症结——官租私租。尽其所能改善设施,减轻盐民负担,提高盐民生活。然而因言获罪,又被调离,颇多周折。
虽然他做的都是一些芝麻小官,但不管在何地任何职,柳永都兢兢业业,尽职履责,为民谋利,政绩佳,口碑好。故他以小小的晓峰盐场盐监官之职,位列“有宋三百年四名宦之一”。
仕途会如此多舛,他的人生会如此波折,他的结局会如此凄惨。
一首《少年游》道出他的无尽的悲哀: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高柳乱蝉、夕阳秋原,好不凄凉!落拓无成,生命落空,好不凄凉!柳永一颗关怀民生国计的志向,在“驱驱行役,苒苒光阴”中消磨殆尽,年华老大,本已告老,却客死他乡。
有人说,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非也!他是一座里程碑,开拓市民文学第一人,他让市民唱自己的歌,抒自己的情。
月露冷,梧叶飘黄,寒蝉凄切为谁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