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东方露出鱼肚白,三轮车的突突突声惹得大黄狂吠着。我趿着鞋子跑出了大门,看到师傅已经到了我家门口。我把师傅叫进家,在院子他说:“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走。”母亲搓着面手从厨房里出来,惊讶地一时没转过弯,停顿了一下说了句:“赶紧进屋。”父亲在烧炉子准备喝茶了,师傅一进门就说:“老叔还好吧?”父亲说:“好,好,好,把你麻烦的专门跑一趟,让他下去找你就好了。”师傅说:“看叔说的,乡里乡亲的,麻烦啥呀?再说我父母也老念叨你和婶子,让我特意来看看你们呢?多谢你们老两口一直关照着我家。”父亲说:“乡里乡亲的就不要再说见外的话了,你父母身体咋样?”师傅说:“一天不如一天了,最远能走到大门口……”他们还在有些伤感地交谈着。我听着怎么越来越糊涂了?什么谢谢,关照什么的?离家三年,对家乡的人和事真是知之甚少,我不问,父母也不说,他们不想让我分心,只想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母亲烙的油馍馍松软、香。远远就闻到了油和苦豆子的香味,惹得老黑猫喵嗷喵嗷地在母亲脚下叫着,踢都踢不远。母亲撕了一块扔下,在半空就被老黑猫一口叼住一溜烟跑出了大门,惹得大黄又是一阵追咬。老黑猫嗖地爬上墙头示威地回头藐了大黄一眼,大黄气得四爪跳起扬起了一阵黄土,淹没了自己。
天色渐渐亮了,临走时母亲拿出了几沓油馍馍说:“把这个带上你俩路上吃,原想着孩子去你家坐车给你父母带点的,你俩拿着吃去,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看看他老人家。他们就爱吃我做的油馍馍。”我说:“我们可以带上的,路过叔叔婶婶家的……”没等我说完,父亲过来说:“孩子,无论遇到谁,自己要把路走正了,人都是会变的,好了能坏,坏了能好,但是太耽误事了……”父亲神情严肃地小声跟我说着,师傅摇起了三轮车,突突突地的声音淹没了父亲的声音。我给父亲点点头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知道,你放心!”
清晨有些清冷,爬了一个长长的大坡我们到达了山顶。坐在敞开的三轮车上,风嗖嗖地往衣领里灌。师傅走了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路,比昨晚的平缓了很多,但是多走了好几里,我们这里叫“野狐串崾岘”就是依着山头走势的路,平缓但还是很颠簸,山上的麦子码着码,;豆子捆的豆捆子立着;胡麻捆的把,一把一把挨着倒立着,还有快熟的荞麦,开着花的洋芋。家越来越远了,慢慢从视线中消失了,又来到一个村庄,一个个村庄在一转弯一转弯中连接着。
师傅停下车,坐在路边说:“下了这个大坡我们就到大路上了。”远处山顶上冒出了蛋黄色,太阳的光晕染得那片山头像母亲烙的油馍馍一样脆黄催黄的。师傅说:“我吃过最香的油馍馍就是婶烙的,一想起来就流口水。”说着从馍馍褡褡里撕了一块塞进了嘴里,满足地咀嚼着。
到了大路上,三轮车突突突叫得更欢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们就到了县城。县城的早上人和车比较多。师傅让我下车沿着那条捷路爬上去就到工地了,他开车饶了一大圈。人的双腿是世间最便捷的交通工具。
七月下旬我正式成了一个打工者,第一天上工,师傅主动找工头将我要了过去。他是抹灰工,我给他当小工,一天23元,扣除3元的伙食费,就剩下20元。离上学还有两个月时间,我一天不休息能挣1200元。握着铁锹,像握着未来的舵,命运会给我一个明确的航向吗?汗流浃背的岁月能否换来一世的安稳?咬牙坚持的背后除了对未来的向往还有对人生的际遇的不甘。躺在爷爷生前最喜爱的箱子里的通知书像迷了路的小鹿,等着我这个勇士送它回归家园。我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