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林莉本来要过来找我,但她没来。她打电话告诉我改天,因为要去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葬礼。
说起来,她的这个同学也是英年早逝。他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和那些一生待遇丰厚,足足活到九十岁以上的万幸人群相比,他太年轻了,只活了他们的一半。他活得也太凄惨太可怜了,而这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的错。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张海迪或者是桑兰。
关于他的情况,以前林莉对我说过。她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我听着听着,目光也模糊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够可怜的了,但是还是能够通过媒体或旁人,常常发现这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可怜的人。幸福是有上限的吧,可是苦难几乎没有下限,没尽头,没止境……
这个同学从小体弱多病,恶疾缠身,都是先天的。他不但身材弱小,腿脚行动不便,而且心脏和肾脏都有问题。
他的家里太穷,无钱医治,当然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他一直吃药,带病生存,上完了高中。高中毕业后,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路在何方。家里还是那么穷,有两个弟弟也面临继续升学,家长的压力有增无减。
没办法的情况之下,父母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他铲除了,也可以说是开除了家籍。他们给他在镇子上花五百块钱,租了一间破旧的勉强可以住的房子,把他的被褥放进里面去,告诉他以后的房租、生活费用,都得自己去想办法了。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死,自生自灭去吧,家里实在管不了他了。
他是顽强的,最终还是活了过来。跟同学借一点钱,在镇上古玩市场附近,租了很小的地儿卖旧书,这样每个月才挣一千多块钱,除去房租之后,够吃饭不够买药的,买了药就没有饭吃了。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凑活着活了几年。
后来同学聚会时,得知这个情况,有几个同学商定合伙给他提供药钱。药是越来越贵了,他却一天也离不开。还有个同学在中医院工作,针对他的病给他配药,据说当时还挺见效的。
可以想像他这种人,单身是必然的。他始终是孤身一人,家人深怕他带来麻烦和被他累赘,始终与他保持隔绝,没有搭理过他。
贫穷久了,会带来太多可怕的东西。亲人之间到了某种程度上,也会冷酷无情。他大概没有责怪家人的力气和勇气,归结于命不好的话,家庭与社会都显得无辜些,自己也会好过些。也许还能让自己看待这一切的目光里,仍然残留一丝温度。
他的同学们至少给了他一些温暖,但温暖并不等于拯救。
后来,他那个旧书摊也摆不下去了。因为那个地方要拆迁,拆迁,拆迁!拆出来的地方要盖楼,盖楼,盖楼!
对于他来说,换个地方,租金太贵,仅凭卖旧书是无力承担的。他面临新的生存困境。要知道,低保也只有两百多块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但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靠的是他自己,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同学们为他举办了葬礼。据说他死得很平静,遗书里写了很多对同学的感激,让同学们珍惜人生,好好替他活着。而家人始终未露面。
无法形容他的渺小和卑微,社会也很吝啬对他的关怀和友善。他活着,不予关注;他死了,没人介意。也许多数生命的结局就是这样。但至少很多人都体验过家庭的温馨和快乐,健康的自信和美好。如果这些东西才宝贵,拥有了才不白活,才不遗憾,那我们拿什么来证明他曾经活过?
至少,同学们为他冰冷的人生,注入了一丝温情,多少减轻了他的些微苦痛。这么说他还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一点值得庆幸。
一个生命诞生,几十年后又匆匆离开,到底意义何在?
是来瞻仰这个世界的冷酷和丑恶,还是来享受它的金钱和名利的?我们到底会拥有哪一个?
只希望那些可以左右历史进程的人,高尚一些,克制一些,不要太冷,也不要太贪……
我们的到来,是来体验世界之美的,是体验那:自然环境之美,心灵世界之美,人与人关爱之美,还有社会环境温暖而正义之美……
而这一切,离我们还有多遥远?
这个无声离去的人,如果让他给这个社会和这个世界来打分的话,他会打出多少分呢?
我们已无从知道那个并不美好的答案。如果可能,就用行动来为这个世界加分吧,至少可以不令它丢分吧……
这个世界
不止属于强悍的人类
还属于卑微的蚂蚁
和脆弱的野花
谁也不要理直气壮
谁也不要贪得无厌
也许
多一些敬畏
多一丝关爱
一切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