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春节后,我刚从家乡飞回北京一周,就接到我奶奶的噩耗。我姐当时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奶奶快坚持不住了,估计这两天就走了。其实春节的期间,我去看过她。她当时倚在凳子上,眼眶发黑,毫无半点血色,脚上裹着厚厚的黄色石膏状药物,看着像树皮一样的干涩,意识已经模糊到无法理解任何一句话。正当她呀呀地回着我的问候时,二嫂正给她打胰岛素,细细的针头扎进她腰上的橘肉上,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针扎。这时候,我注意到她手臂上扎满了针孔,二嫂说扎得都找不到血管了。我那时就无奈地感觉奶奶命不久矣,估计当年就会过世。只是我姐的电话确实来得太快了。
之后又接到我父母的电话后,我便二话不说,订了最近的机票,收拾东西立马从北京飞到两千多公里之外的广西,辗转了几趟车九个小时之内就赶到了奶奶的跟前。她当时躺在大堂的凉席上,列祖列宗的灵位边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闭着眼睛艰难地呼吸着,时不时还一抽一抽地,然后发出痛苦的呻吟。从晚上八点开始,我跟几个叔伯一直守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人生的最后几个小时。大约凌晨两点,她喉咙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磕打,好像关节敲在竹子上,然后呼吸就越来越慢,大家都觉得她大限将至。我有点看不下去了,只是觉得看一个人一点点地死亡却又无能为力,很残酷,就回房了。
第二天早上我便听说了奶奶去世的消息,死亡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半左右。我到楼下的时候,她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之后的32个小时便是冗长的白事。家乡风俗需要请专门的“老道佬”敲锣打鼓,还要张罗各种道教仪式,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所有的子子孙孙都不得缺席,必须披麻戴孝完成整套仪式。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小时候经常听到这种白事的锣声,半夜害怕的睡不着觉,紧紧地攥着被子,缩在被窝里。如今身在其中了,只是觉得恍惚,有一种天地渺茫的苍凉感。那种锣声很有节奏很有特点,整条街都很安静,只有锣声响彻整个小镇。这里的人一生最轰动的就是这一夜吧。
其实那天晚上,整个家族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氛,没什么人说话,只是木木地跟着道长的指令走。除了出殡时,我姐没忍住哭了出来,其他人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哭的。也许是奶奶长久忍受病痛的折磨,大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真正走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的情感。
我后来听我妈说起,奶奶最后的几天,一直挣扎着要活下去。有一天晚上半夜,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疯了似得呼喊着非要找我爸,还说“你还医我吗,你还医我吗”。奶奶一生很简单,9岁就作为童养媳嫁给我爷爷,50多岁丧夫,之后就一直住在我六叔家。最后十几年一直在高血压和糖尿病的折磨下苟活着,十天半个月就住一次院,有时候她自己就跑到医院去打针吃药住院。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一丝丝加重的疼痛,却不曾轻易放弃任何一丝存活的机会,即使是生命的最后几天,也不想就此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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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很早就去世了。大约是在2015年元旦后,还没活到六十岁。
我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是在她去世前的两个月前。那时她刚刚做完一次透析,我妈悄悄打电话给我说姑姑这次的病特别严重,让我给她打个电话。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语气很轻,似乎看的很开,她说,这种病没得救了。我有点激动地说,别说这种话,怎么会没得救呢。
姑姑是所有亲戚里对我最好的一个,尽管我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真是比我妈还亲。她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在我和我妈关系闹僵的时候,还一直在中间调和。我最记得每次我去她家的时候,都会做一大桌的饭菜,准备一大堆的零食。我高考后在她那住了仅仅一周,我就胖了整整十斤。我关于她的记忆不多,甚至她的音容笑貌已经开始模糊,但那种情感却异常坚固。
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不愿相信她的离开。据说某一天从医院回来,她和姑父坐在沙发上,然后她就倒在姑父的怀里了。我可以想象到她轻柔的离去。在接到她的死讯时,我埋怨我妈为什么过了两天才告诉我。当晚,我就对她家的方向扣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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