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老太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阿蛮敬的茶,和颜悦色地说:“南儿啊,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焦南心情大好,握握阿蛮的手,跟着老太太往后院去了。
焦老太太进了宗祠,坐在上首不言语。
焦南心道这半年全家为自己担惊受怕,眼看着太奶奶似又苍老了许多,心里一痛,扑通跪倒在地,抱着老太太的腿,眼泪就下来了。
老太太似乎也心里难受,两个人抱作一团,皆默默垂泪。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拳脚声动,有人在门外打了起来。
焦南想出去看看,老太太却死死抱住了他。
“焦哥哥,焦哥哥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啊!嫂子出事啦!”声音惊惧异常,是洛清寒。
焦南心里忽然一阵恐惧,狠狠推开老太太,大踏步走了出去。
院里,洛清寒正跟人缠斗在一起,焦家三名朝奉和一大群家丁将她团团围住,洛清寒武功虽好,却仍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手臂已被划了几道口子,颇为狼狈。
焦南正要出手帮忙,洛清寒却大叫:“焦哥哥快去救嫂子!晚了就来不及了,快去!”
晚了?什么晚了?
焦南飞身往前院冲去。
一踏入前厅,他就彻底愣住了。
众人面上惊慌未散,躲闪着他的目光,他的大嫂把侄儿紧紧搂在怀里,眼中含泪,欲言又止。
母亲一把冲过来,胳膊上一道深深的剑痕,几可见骨,鲜血洒了半边身子,她捂着伤口,冲到焦南面前,哭喊着:“南儿,你媳妇要杀了我,那个妖女,她要杀了我!娘好疼啊南儿,好疼啊!”
焦南的目光却越过母亲,看到了大厅中央。那里,趴着一个红衣服的人,那衣服,是婚礼的喜袍。
他慢慢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母亲的脸,那脸从未受过任何风霜,白白净净,除了眼角一点细纹,再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娘,疼吗?”他轻轻地说。
“疼,娘快要疼死了。”母亲的脸色煞白,自然是疼的厉害。
“娘,你就这么恨阿蛮吗?”焦南轻轻蹙了下眉,“为什么呢?”
“啊?”母亲一惊。
“娘,你连缝衣针都不拿,却给自己割这么大一口子,当真是恨极了阿蛮啊。”
“我,我没有...不是我,是她,南儿,是她要杀我!”
“娘,”焦南耐心地说,“阿蛮从来不使剑的。”
“而且,她答应我,从此以后都不杀人了。”
焦南把母亲扶到一边,不看她惊吓到颤抖的手脚,轻轻地走到阿蛮面前。
“阿蛮,礼成了,咱们是夫妻了,可以回家了。”
“阿蛮,我们回苗疆吧,好不好?”
“阿蛮,我还没有把孩子的床做好呢,你说,我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听?”
“阿蛮...”
“阿蛮...”
“阿蛮...”
地上躺着的少女被大大的喜袍包裹,越发显得娇小玲珑,她静静地躺着,再也没法眉眼弯弯地笑着问他:“郎君哥哥,我好看吗?”
阿蛮的手里紧紧攥着个瓷瓶,焦南试了几次都没有掰开她的手。
“阿蛮乖,郎君哥哥来了,我来保护你,所以,松手哈。”焦南声音轻柔,死去的女孩像是听到了他的话,手一松,瓷瓶就滚到了焦南脚边。
一颗眼泪砸到地上,又一颗,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焦南的脸上滚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的阿蛮,到死都相信他,相信郎君哥哥会保护她,到死都遵守着她的承诺:“你喜欢我,我便再不杀人。”
我喜欢你,却害死了你。
焦南抬手,打开了瓶子。只听见无数声惊呼,焦家乱作一团。
瓶子里窜出几百条细如发丝的小蛇,动作迅捷无比,直扑人的太阳穴,一击即中,顷刻丧命。
这才是阿蛮的武器。
当场死伤无数,活着的人根本不顾的反抗,纷纷逃命。
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焦家已成修罗场,尸体遍地。
小蛇伤人即死,瓷瓶里只剩下一条血红色的母蛇,那蛇爬到阿蛮身上,从头到脚游了一圈,又在脸颊处盘旋数次,终于退回到瓷瓶中。
焦南收好瓷瓶,站起身取过自己的焦尾琴,从管家怀里拿出宾客名单看了一遍。
大嫂和侄儿已双双毙命,他轻轻抚摸了一下侄儿已然冷冰的小脸,漠然地向外走去。
当天夜里,颍川陈家被灭门,三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第二天,颍川徐家和杜家被灭门,七十五口人,死状惨不忍睹。
第三天,第四天。
焦南疯了。
妖女阿蛮只杀主动挑衅伤害自己的人,焦南却是直接屠门,宾客名单上记载的,当时到场的人,连带他的家人从仆,一个不留。
当焦南到达孟家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没有灵蛇可以驱动,有的只是自己的琴,四天时间,两百多条人命,他的手早已磨出森森指骨,而那些抵抗住琴音的人的反击,也在他身上留了下大大小小几十条伤口。
他仍旧穿着那一身喜服,那红色分不清是衣服颜色,还是旁人或者自己的血,他的头发早已灰白一片,脸上血迹斑斑,看着就像从地狱里来的恶鬼。
“焦南!”
孟北持剑站在最前面,悲痛欲绝。
“小北,好久不见了啊。”
焦南笑着跟他打招呼,衣服的下摆不断滴下血滴,看起来分外恐怖。
“回头吧小南!不要再杀人了!”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阿蛮生气了,怎么办呢,她怪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我得替她欺负回来才行。”焦南还是笑着。
“小南你醒醒吧,阿蛮死了,你杀再多人也没有用了!她回不来了!”
“我知道。”
“所以,我送你们下去陪她。”
“焦南!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阿蛮在这里!”孟北大吼。
焦南一愣,漠然的目光终于对焦。
人群散开,中间一张竹床上,躺着的正是一身红衣的阿蛮。
“阿蛮...”
焦南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的脸。
“焦南,你不要执迷不悟了,阿蛮已经死了,你杀再多人也没用,放弃吧。”
“你把阿蛮还给我!”焦南终于惊慌起来。
“你投降。”
“好。”
焦南没有一丝犹豫,一把将焦尾琴砸在墙上。
众人一拥而上,就要将他斩成万段。
“住手!”
剑光划过,竟又是孟北,持剑挡在焦南身前。
“孟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杀了这个魔头,你为何阻拦,你是要包庇他吗?”
“毁人婚礼,杀人妻儿,你们当真是不知三尺神明在上吗?!”孟北忽然也愤怒了, “你们谁敢动他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孟北屈膝,对着众人跪倒,大家吓了一跳,纷纷躲避。
“焦南是我朋友,屠门之罪无法抵赖,可我不能见死不救,诸位若还愿承我一面,这罪,我来替他还。”
说着,手腕一翻,剑尖倒转,众人只见眼前一蓬鲜血喷出,再一看,他竟将自己双膝膝盖骨直接挖出!
焦南婚礼,孟家作为近邻,家中长者尽数在场,只有极少人侥幸逃脱,而今的孟家,就只剩下孟北做主了。
孟家人立刻团团围了上来,保护孟北。
孟北推开试图扶他的人,咬着牙转头,看着目光呆滞的焦南。
“小南,对不起,我不能把阿蛮还给你,他们也不答应。”
“我知道你生平最恨跪地求饶,可是,你的确犯了大错,我来替你跪,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了。”
“小南你走吧,你别再回来,我会好好安葬阿蛮,我会日日给她烧香替她守灵,你不准死,你要活着。”
“活着来赎罪,赎你没有保护好阿蛮的罪,是你害了她。”
焦南的眼神终于动了。
“你要活着,有一天我能重新走路了,你才可以回来,才能再见阿蛮,你听到了吗?!”
“阿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