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年底了，很多人又面临被催婚。
在人们印象中，只有在大城市工作的高学历白领才有这种烦恼。其实，农村青年也被催婚，而且年龄更早。
在我国很多地方的农村，21、22岁就是大龄，20岁没有定亲就要被整个村的人催促，而且逃无可逃。
问题是，随着男女比例的失调、城镇化加速，农村滞留了大量娶亲困难的适龄男青年，他们有可能因为家境贫困出不起彩礼钱，也可能性格能力有缺陷不讨女孩喜欢……几乎每个村都有七八个甚至一二十个这样的男青年，为数不少，而且普遍焦虑。
这个群体虽然庞大，但是我们很少有机会认识他们、了解他们，因为他们基本不会在互联网上发声。
本文写的是北方小镇一个叫张庄村的乡村青年何建英的故事，通过他的故事可以看到，多年的计划生育和人们的封建思想，是如何扭曲了乡村青年的婚姻观和恋爱观。
作者 | 李翘
编辑 | 邓欣
“建英——建英啊——，醒了吗？上午别忘了带你奶奶去村卫生室测血糖啊，我走了。”妈妈在院子里大声喊。
过了一会，我听到关大门的声音。我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看到了老板的语音留言“建英，这个月厂子还不能开工，你再等下”。
因为疫情加上效益不好，我打工的那家汽车配件厂已经停工两个月了。
带着奶奶去村卫生所的路上，我遇到了村里的二刚，二刚28岁，已经结婚离婚三次，一个儿子被前妻带走了，现在的老婆又要生了。
看到二刚我就很自卑，为啥他这么容易找到老婆，我就这么难？
产科出生了20多个孩子，只有5个女孩
我1999年出生，21岁，在我们村已经是大龄。村里的男孩17、8岁家里就开始张罗着找对象，因为晚了就找不到好女孩了，21岁有的都抱俩孩子了。
也不是没人介绍，但是我就是不会跟女孩说话。所有亲戚都说我“嘴笨”，我爸一提起我相亲的事就急赤白脸的。
嘴笨是有点，我觉得主要是现在女孩都太物质了。我没买车的时候去相亲，她们都不理我，后来我爸不得已买了辆10万的国产车。
彩礼要给两三次，前后三十多万，有的富裕村嫁女儿要50万的彩礼！除了彩礼和车，还一定要在县城里买楼，说是为了将来孩子教育好。
而且，这些女孩攀比心都可重了，见别人有，自己也得有。
一套楼房六七十万，我家新给我盖的平房大院，又敞亮又宽绰，有什么不好？更何况我们村离城里只有6、7里地，县城这两年在使劲扩建，不出几年就拆迁到我们村了呢。
但是有什么用？现在相亲主动权都在女孩手里。女孩太少啦，我们村现在有十几个未婚适龄男青年，但一个女孩都没有，女孩一到年龄很快就嫁出去了。大伯家比我大一岁的堂姐，已经结婚快3年了。
不光未婚女孩稀罕，二婚、三婚的女人也稀罕。哪家的女儿离婚回来了，媒人就蜂拥而至，不出两个月肯定能再嫁出去，而且彩礼一点都不比初婚少。
村东头老陈家的女儿去年才离婚，今年再婚的孩子都8、9个月大了，她本人可都30好几了呢。
听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乡卫生院那段时间总共生了20几个婴儿，只有5个女婴，其余全是男孩。
因为农村人想要儿子啊。现在我们这里三胎都默许着放开了，之前只有农村能生二胎，而且还只有头胎生女孩的家庭才允许生二胎。所以很多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家庭，是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在生个儿子的，否则就是“绝户”。
如何保证？做B超，流产。我邻居、我亲戚，流产3、4次才生儿子的比比皆是。我们村有个女人流产了7、8次才生了个儿子。你想听到她有什么报应？没有，人家生活的好好的，现在儿子都快20了，她天天晚上在村头跳广场舞。
我爸成天为我结婚的事发愁，他脾气有时候很暴躁，会红着眼睛骂我“不会说话”。
而且，我爸坚决不同意再在城里买楼，就光这个条件就筛掉了一多半女孩。我知道家里条件有限，我弟弟几年后还得结婚，到时又得一大笔钱。
对了，我有个弟弟也是很多女孩介意的，因为觉得有弟弟不光负担重，还得分家产。她们都希望男方有个姐妹，既能让家里有笔彩礼进账，还能帮着关照父母。
我爸开了十几年挖掘机，我妈在村里小作坊打工，我在汽配厂一个月三四千块，家里也还过得去。但是对比现在女孩结婚的要求，负担起来还是吃力。
现在，我爸天天给我脸色看，搞得我抬不起头来，很怕他，每天都希望他能晚点从工地上回来。我看到他就很压抑，有时候真想放开了跟他大吵一架。
尤其最近几个月停工在家，我就老胡思乱想，想自己找不到对象的事，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连个恋爱都不会谈，每天身上都没力气，睡觉也睡不好，刷抖音也觉得没意思。
市里的心理医生让我吃药
那天我在抖音上刷了一条关于心理咨询的视频，说过度自责，是把别人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我觉得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开始留心起心理咨询相关的内容，才发现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心理咨询师，可以为人分忧解惑，我很想找心理咨询师去聊一下。
但是在我们这个北方小县城哪里有什么心理咨询师呢。我查到离家120里的市里有一所精神专科医院，里面有心理科，我决定去一趟看看。
那家医院的心理科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医生没有抖音上那么和蔼，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跟我聊两句，就让我吃药，说是治疗抑郁症的。我觉得我没有抑郁症，只是因为结婚的事愁的。而且，听说只有得了精神病的人才需要吃药，所以我拒绝了。医生也没多说，就跟我聊了些“不要着急，缘分未到而已”之类的话，就让我出来了。
回家后，我忍不住把去医院的事告诉了我妈。我妈非常惊讶，但是她也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说“儿啊咱别着急，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你爸那边我再说说他。”
我爸回来后也没说什么。他累了整整一天，哪里有功夫关心我的心情，更何况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在农村什么事都瞒不住的，很快，我大伯一家、我邻居，甚至住在县城里的几个表姑、表叔都知道了我去看心理医生的事。
大家也都没说啥，因为大家都不太清楚心理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再有人问起我“怎么还没对象”时，我就学着心理医生的话说“缘分未到，再等等吧”。
张媒婆说：农村找对象这事，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年轻时做过我们村的妇女主任，人缘不错，也喜欢帮人介绍对象。七八年前开始，我发现因为男孩找对象越来越难，媒人越来越受欢迎，我就开始专门干这个。
建英我都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了，这孩子长的还过得去，但不机灵，姑娘主动找他，他也不跟人聊，更别提他主动找姑娘聊了。
建英以前更内向。大前年，他跟我们村的来柱去北京打工一年，好了点，回来还知道见面跟我打招呼了，但是跟姑娘交往还是不行。
其实，建英他爸从小也是这样的，不像建英他大伯，见谁都能扯几句。
而且建英家条件又不出众。你小伙子不机灵，家里有钱，也一堆姑娘扑上来。既不机灵，条件又一般，现在女孩这么稀罕，肯定难找对象。
话又说回来，找对象这个事上，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虽然女孩少，但是家庭好、人能干、又会聊天的男孩还是不缺对象。有的男孩三天两头结婚离婚，村里二刚就是。
二刚他爸对给儿子找媳妇的事特别上心，天天给我送点小恩小惠的。二刚头婚是我给介绍的，结婚后俩人成天吵架。最后一次吵架，女孩回了娘家，二刚他爸不喜欢那女孩，就死活不让二刚去接。久而久之女孩灰了心，俩人彻底离了，剩一个男孩让老两口照顾着。
这二刚他爸虽然事多，但是有能耐挣钱。二刚又结婚离婚，这第三次结婚也是我介绍的，出了三次彩礼钱，六七十万哪！现在这个媳妇性格不错，孩子都快生了，但是结婚三次了，好像二刚从来没领过结婚证呢。
现在农村结婚离婚都太随便了。初中没读完，十七八岁十八九岁就结婚，过的不爽就离婚，如果有孩子，就把孩子往老人那里一扔，自己再去找对象。二十四五岁生了两个孩子了再离婚，也多的是。
咋说呢，这对我也是好事吧。说成一桩亲事，以前就给我送点礼，现在都给钱，我每个月起码有两三千块介绍费的收入呢。
但是我明年就不干啦，我儿子在外地工作，明年要生孩子了，我得替儿子带孩子去。
不过几年后孙子大了，我还回来当媒人。我们农村男孩找对象难的这个事，一二十年内都不会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