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雷音寺。
莲台之上，如来端坐。只见他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脚之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之上，此为圆满安坐之相，诸佛皆依此而坐，称为如来坐。
观音菩萨站在一旁，拱手道：“按说可觅得金蝉肉身天机者，三界之中不过寥寥数人，既然得悉此秘密，本该避人耳目暗中取之，怎会将消息昭告天下？”
如来未答，却反问道：“不论谁会知，先想谁能争？”
“此前为争夺蟠桃园，三界一战定乾坤，天庭、道教、佛教三分之势维持至今，另外妖界也就大鹏一支独大而已。”观音答道。
“当年一役，彼此均知互相不能完胜，只因天庭实力更胜一筹，大家为避免折损太甚，奉玉帝为尊。玉帝坐拥蟠桃园，自然不需为了这金蝉肉身大打出手。太上老君已得炼丹之法，缺的只是丹药原料。我已照会老君，今后在我教地界划出部分，供其取料之用，他也不会与我们为难。”如来道。
“大鹏虽统领一方妖魔，但除去他们兄弟三人尚有实力，余下都是乌合之众，并无争夺的实力。况且他硬来抢倒也说得过去，却没有散播消息的必要。”
“大鹏当然不会管那些小妖，成仙成佛需要机缘，而妖精则多如蝼蚁，即便折损再多也不愁补充，对其整体势力没有什么影响。需要金蝉肉身的只是他们兄弟三人，我已许其到时来分一杯羹。”
“那便奇怪了，这消息究竟从何处传出？”观音疑惑道。
“世间可避天劫之法，以前只有蟠桃一物；金丹乃是老君后来参透天机，所得之第二物；现在上天又赐金蝉肉身，为第三物；其他机缘巧合所生灵物，只可供一人或少许人用，暂不算数。应当年之约，天庭每五百年办一次蟠桃大会，为佛道两教发放蟠桃，足够众人渡劫，大家才一直相安无事。
道教自从有了金丹，虽原料难寻产量不多，对蟠桃也不那么依赖了。上次蟠桃会玉帝监守自盗，谎称蟠桃园受损，不再满足佛道两教之需，实则是料定太上老君不会对其发难，而我佛教一支又难以威胁。如今我教每期所得蟠桃甚至不够半数之用，再过千百年，西天四千神佛将因天劫之灾所剩无几。”如来闭目叹道。
“这消息定是玉帝唆使人散播，他盼得有人浑水摸鱼，糟蹋了这天赐之宝，其居心果真叵测。”
“好在来的都是散兵游勇，只要尽早寻得金蝉真身，倒也不足为惧。”
“弟子定料理妥当。”
“我教虽以慈悲为怀，但对妖魔自然不必讲仁义道德。此行关乎我教存亡大计，绝不可心慈手软。”
……
秀秀下山买来一套村民的衣服，金蝉子穿着有些紧，不过至少能见人了。二人相伴走在路上，免不得惹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在偏远村落，几时能见到这样般配的青年男女。
二人毕竟刚刚认识，说定了大事，反而一路无话可聊。行至无人之处，还是金蝉子打破了沉寂。
“你说为什么都是修炼得道，有的是神仙，有的却是妖怪？”
“这是个好问题。”秀秀眨眨眼睛道，“你看刚才那些村民，他们看上去没有拘束，可如果作奸犯科，就会有官兵来抓。官兵也好，村民也罢，都是人，但官兵能抓村民，村民却惹不得官兵。这就是神仙和妖怪的分别，神仙有组织有背景，妖怪则三五成群不成气候。不过官兵眼里有好村民，而在神仙眼里，妖怪都是坏的。”
“看来有机会还得当神仙。”
“是啊，就像村民有机会也想当官。”
“那妖怪怎么才能成为神仙呢？”
“有神仙当介绍人啊。”
“你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又弄出了下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让神仙给你当介绍人？”
“刚才说过，神仙都是有组织的嘛，进了他们的组织就自然成了神仙。你朋友当了神仙，他介绍你进去就行啦。”
“没有神仙朋友呢？”
“那你就得有特长，这其实是最好的敲门砖。”秀秀如数家珍地说道，“神仙统领三界，靠的是硬实力，那么有特长的妖怪当然容易被看上。能打架的肯定算一项，不过也不一定。比如四海龙王打架不行，但擅长呼风唤雨，便被天庭招去管天气，整个龙族也跟着沾了光。”
金蝉子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能挑选，那么神仙要厉害一些了。”
“肯定是神仙厉害的多一些，但妖怪里也有狠角色，毕竟实力越强越不服管。有些妖怪就喜欢逍遥自在，像金翅大鹏王那种在三界中排得上号的，当然自立门户更舒服，人家才不在乎别人叫他神仙还是妖怪呢。”
“也对也对，要保障还是要自在，只能选一样。”
“是的呢，其实还是做妖怪好，没人管多自在。”
“有选择，才有资格比较；有比较，好坏才有意义。如果只能做妖怪，那就不能说做妖怪更好。”金蝉子说罢，便觉得后悔，气氛又冷了下来。
道行到了一定程度，飞天遁地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多数妖怪的天赋都仅限于幻化人形的程度。尽管秀秀带金蝉子抄近路，等走到地方，两人也花了大半天。
狐狸平常昼伏夜出，大多单独活动，只有到了繁殖期才会聚集。不过自从赤狐成精后赶走猎人，又打败齐云山一带的妖精，方圆百里的狐狸便被召到一起，成立这个山寨。进入狐群的领地后，陆陆续续有狐狸从各处现身，也有不少是人的模样，大家怀疑地打量着与秀秀同行的陌生人。
赤狐住在山寨最深处的一处山洞里，入口有几只狐狸看守，但他们只是像人一样两腿直立，外表还是狐狸的样子。秀秀显然在族群里有一定地位，只是简单点了下头，便带金蝉子进了山洞。这山洞入口不大，里面却别有天地。经过最初一段逼仄的通道，越走越发宽敞，在两处转弯之后，豁然出现了巨大的空间，原来这里是个地下溶洞。
此处看起来才是狐群的大本营，外面那些只是放风站岗的。地洞高低落差足有十丈，好似壶腹形状，洞壁上有诸多大小不等的开口，看起来四通八达。地面明显经过开凿修葺，中间有大片平坦的石面，周围连着多条宽窄不一的台阶，通向洞壁上的那些开口。大厅中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放眼一瞧足有上百只狐狸。
秀秀迈上通往洞穴最高处的台阶，那台阶旁每隔几步便有一只人形狐狸站岗，尽头显然是首领赤狐的住处。没走多远，就闻到一股腐肉的恶臭，随着临近那高处的洞口，金蝉子感觉快要吐出来。他同情地看着站岗的狐狸，发现他们并无异样，心想这就是“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躺在床上那具黑炭就是赤狐，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许多地方不住地往外流着脓血。现在哪怕挪动一下身体，他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那被褥看起来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却也没有换套干净的。
在一旁陪护的都是狐群的长老，其中年纪最大的见秀秀进来，赶忙问道：“可算回来啦，找到药了吗？”
秀秀没有搭话，径直来到床前蹲下，眼中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她想握他的手，却又缩了回来，轻声道：“你受苦了。”
那长老在一旁看着着急，又催道：“先别说这些，你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找到灵药，就赶紧给他用上吧。”
“有比那灵药更好的。”秀秀擦了眼泪，站起身来正色道，“各位长老都在，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大长老，你还记得十几日前关于渡劫的传言吧？”
各位长老均眼睛一亮，很自然地都看向了金蝉子。大长老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那我长话短说。也许是上天眷顾，我在采药途中遇到的这位，正是金蝉真身。”秀秀指向金蝉子，继续道，“他愿献出一片肉，助族长度此劫难。”
大长老先是惊讶了半晌，而后扑通双膝跪地，其他长老赶忙也跟着跪下。
“您是我族的救星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大长老抱着金蝉子的腿，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传言而已，未必成真。”金蝉子挪了挪身体。
大长老松开手站起，仍弓身向前，道：“无妨无妨，但凡有一线希望，试试总没坏处。不知……”
金蝉子见大长老欲言又止，便明白了他的心意，道：“既然各位同意，去找把快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