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和他永别,如今成真了,却发现这么长时日里,一次再见也没和他说过,稍微,有些遗憾呢”
一
“聿清,给朕讲讲你的新鲜见闻吧,怎么这两天京兆尹的折子连梨花早开了十几天也要上奏,难道太平盛世就是这样的吗”
年近不惑的皇帝从龙书案后抬头,透过冕旒冠看向微微躬身站立的亲侄子,襄国侯迟聿清
“皇叔还是这么快言快语,朝臣听见了恐又以头戗地”身戴国姓的侯爷微笑着感慨一声,答道“您一向不信这些,可臣不得不和您说件趣事”
皇帝抬抬下巴示意赐座,迟聿清拉过团花绣凳落坐,好整以暇的开始讲故事:“半个月前,小谢对臣说,今年的梨花不能如期开放,和人家的赌约八成是要输了。臣就问他,你怎知梨花不能如期开,近来一个月都是响晴,气温也回暖的快,定能赶上花信的,这不昨日突然来了暴雨,城中的梨树夜里全开了花。”
“那赌便是小谢赢了?”
“臣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昨夜跑去云海斋找他庆贺。去了才知,小谢希望的不是如期,却是开的晚些。只因城外阙名山上的居士和他说,这一年的梨花便是他离世的丧报,结果我这一坛贺酒变成了缅怀的哀酒”
皇帝放下朱笔,“一位能算花期,一位能知寿命,倒也有趣。聿清,总是听你给朕讲这位谢神仙的故事,什么时候引荐他与朕见见”
迟聿清连忙笑着摆手:“他大概可不愿,皇叔你从不信神鬼之说,与他也未必有的聊。”想到谢祈那疏懒的性子,迟聿清在心里摇了摇头
轻轻合上京兆尹的奏折扔到一边,天子尊口一开:“襄国侯,君则敬,臣则忠,太傅教过你吗?”
襄国侯笑嘻嘻的打诨:“回皇叔,侄儿回去会翻书的”
迟聿清下了早朝便在御书房和皇帝闲叙,直到用了午膳才出宫,伺马官卢方套好车马在殿外,恭敬地问:“侯爷,回府吗?”
“去云海斋,路过有蜜饯铺子就捎上点,那家伙一天不吃就馋得紧”
卢方应了一声,挂好锦帘,驾着马从官道奔向城西的云海斋。迟聿清闻着一路隐隐的梨花香猛然变成沉水香的古朴味道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下车接过卢方递来油纸包好的蜜饯放入袖筒,又遣他先回府上,理了理袍角推门而入
院中一袭月白衫子的谢祈正摆出两个钧瓷小杯,旁边炉中水沸,回头看向来人,轻声道了句:“来了?”
“你又知道我要来?”
“不止,我还知道侯爷要给本仙带伴手礼”谢祈伸手朝向他
迟聿清摇头“算错了,没有”
谢祈叹了口气“我以为襄国侯定然出手大方,拜访礼最少也要送个三箱五箱的黄金”
“倒不知道你是个爱黄金的,所以我只带了这个”从袖筒里拿出小油纸包,谢祈立刻笑逐颜开,拉着迟聿清坐下,灭了炉上的炭火,拆开酸杏在两只茶杯里各扔了一颗,用绸子裹着煎水壶把,慢慢冲入沸水
“好嫩的茶叶,竟不知道还有这种喝法”聿清看着沉底的橄榄酸杏和浮在上面嫩绿的茶尖
“正是霜溪蜜饯铺的老板教我的法子,不好喝倒了重沏就是,到时劳烦你替我参他一本欺诈商客,浪费了我顶好的茶叶”
“人家真是平白得罪你”
2
趁水正沸饮过几盏,谢祈执着杯子轻叹一句:“不知道阙名山的梨花开的可漂亮吗?”手中豆青色的瓷愈发衬得他皮肤生白
“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谢祈不说话,迟聿清提壶给他添水,眼睛望上他的:“你若放心不下,我陪你去一趟好不好”
“真去么?”
“真去”
迟聿清第一次见到谢祈的时候,已清楚的明白他不是凡人。
一身剪裁极为精良的水色长衫,撑着青纸伞,以右手食指做笔,洋洋洒洒的悬空写着什么。收手的瞬间,虚空中按他划过的痕迹裂出银色的光,显出一个草书的‘烬’字,谢祈手往东南方一指,刺眼的银字无声飞了出去,迟聿清只觉连虚空都有些震颤,结果远目望过去,除了几棵槐树飘下叶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欲转身离开,看到身后的迟聿清,擎着伞的男子明显也是一愣,迟聿清到底皇族做派,点点头:“襄国府迟聿清,幸会”
“幸会”
想到这一偶遇,迟聿清侧目看着马车里懒鬼相的谢祈,聿清问道:“为何当初见面你都没有报上姓名?”
谢祈扬起嘴角:“当然是怕侯爷以为在下攀龙附凤,不肯赏脸交朋友”
迟聿清伸手揉乱他未束的头发“信你才怪!”
说起来,襄国侯可谓行动派的典范,前一天下午才提起去阙名山,第二天清晨便在龙书案留了告假半月的书笺,坐着双驾马车来云海斋接人。
谢祈平素散漫,左手擎着青色纸伞,右手提着一个小包裹,溜溜达达的出来,笑言道:“侯爷久等了”
“才等一个时辰,不久”
其实迟聿清卯时就从府上出来,等到出发已经是辰时,谢祈将包裹包裹放在厢内,对着两人解释道:“侯爷乃九天四爪龙,辰时出发正是时候,要是此刻再来场雨才是应了龙行有雨”
“谢老板可饶了小老儿,这天还料峭,再来场雨咱们可走不了了”迟侯爷刚想提醒迟灯不要总是提起龙,车夫却在车梁前,回头和两人答话
两人相识已足足一年多,迟聿清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他关于初见的场面,而谢祈对权势似乎真的毫无概念,从善如流的和别人一起管他叫侯爷,却并不在意的时而开他玩笑。直到府里的一个小丫鬟告诉谢祈,聿清正是圣上的亲侄子,那张朗眉星目的脸不仅是如朕亲临的免罪牌,更是皇城多少姑娘的香闺梦里人。
迟聿清责怪丫鬟多嘴,顾虑谢祈性子洒脱,又离群索居,相比不愿多与皇室来往,好在这之后两人依旧赌书泼茶,并未有显出什么间隙。
“小谢,说起来,我们还从未一起出行过”
“我也是早些年跟着师父一起出门游历,在皇城定居下来之后,一步也未踏出过城门”
“你师父?”
“正是”
“你不是神仙吗?怎么还会有师承”
“你感兴趣?”
迟聿清点头,表示十分感兴趣
惫懒的谢老板眼珠转了两圈,直起腰坐好,凑近了些问到:“你信这世上有精怪吗?”
“这会儿又要和我讲聊斋?”
“非也非也,要知道这凡间的花妖狐鬼,都是活生生的精怪喔”
襄国侯笑了起来,第一次听人用‘活生生’来形容鬼怪
“我还年幼的时候,在太湖与游玩的家人失散了,夜里在湖边冻得昏了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己在太湖的郁垒宅院里,那郁垒告诉我,因为我的体质太阴,吸引一些精魄鬼怪,家宅终日不得安宁,无奈之下,家族决定放我自生自灭。而他却愿意收养我,只要我做他徒弟。所以我几乎没有犹豫,奉茶叩拜,因此才得以苟活”
“我或许不该打听.”
谢祈摇摇头“可曾听说过郁垒和神荼?”
迟聿清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谢祈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未露出太伤感的表情,皱着眉仔细思索了起来“我似乎有些耳闻......啊,是传说中审查百鬼捕恶饲虎的两位判官?”
“是的,以水域为界,每一处滋养着灵脉的水源都会有两个判官,负责审判百鬼善恶的叫做郁垒,而擒获恶鬼饲虎的叫做神荼,我师父便是太湖的郁垒”
饶是再沉迷怪谈的人也会惊讶的说不出话,迟聿清自认博览群书,此刻也是抚着唇边不置一词,谢祈见状,嘴上噙着万年不变的弧度,话锋一转“我只是在说笑,莫吓坏了侯爷”
“你怎知我不信你”
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换了旁的任何一人对着万金之躯的襄国侯来这么一番天方夜谭,约摸着都会被叫侍卫拎出去‘好生伺候’,可换做这略嫌冷清的谢祈口中说出来,叫他连质疑的思绪也没有,竟是默默认同了
“可你的师父,已经仙逝了?”聿清不解
“师父和我先天通灵的体质不一样,而是最普通的凡人血脉,凭借修行位列仙班被冕上古老的神职却是事实。审查百鬼并不是清闲的工作,被怨气中伤、咒符的反噬根本无法根治,甚至因为是凡人血脉,死后也未被允许葬在朔度山的仙人墓,也是他此生最遗憾的事情吧”
谢祈从未和人说起过他师父的生平,而迟聿清之前在云海斋祀堂里见过一副画像,画中人清癯但不羸弱,目光洞悉人心却随和温润,只觉得恍若真人。现在才知那人就是谢祈的师父
“画中那仙风道骨的师父,却有一个活像懒鬼的弟子。你真的有好好传承他的衣钵吗”
“你见过的那幅画正是不才在下画的,至少丹青的功力有好好习得了吧”谢神仙挑了挑眉
襄国侯望天摇了摇头:“你师父仙逝之后,你是不是就成了郁垒?”
“是这样没错,可原来的神荼和师父感情甚笃,为了葬他的事和司神官争执不休,最后自愿脱了神籍守着我师父的灵柩不再捉恶灵了”
“于是?”
“于是本来两个人的工作要让我一个人来做,岂止是一个麻烦了得。好在最近比较太平,而且我发现只要我不出门的话也不会发现很多捣乱的精怪,这样日子稍微好过一些啊!”
“你根本不关心黎民苍生啊谢神仙!”一向优雅的襄国侯忍不住起身敲了他一扇柄才解气
有仇必报的谢祈起手捻了个符纸就要攻击,被聿清眼疾手快捉住手腕,直呼对不起。
“那神荼有没有传人?你不应该也有一个搭档么”
“徒弟的话,他倒是有一个,不过已经失踪好几年了,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马车微微有点摇晃,迟聿清一时没了话题,左右掂量着之前在云海斋的所见所闻,总是带着草药香气的后院,古棕的门楣,间或有零星客人光顾,买走或大或小的瓶瓶罐罐
“如梦初醒,如琢如磨”迟聿清感叹
“不觉得我是在骗你?”
“那要怎么解释那个?”聿清在空中画了个烬字,“我一直铭记至今”
谢祈掩嘴笑个不停,口中念道:“侯爷可知旁人遇到此景会作何反应?”
迟聿清迟疑了一下,只见谢祈把刚才掐在手里的赤红色符纸折成一朵百合花的形状,抛到半空中,左手持火折子轻轻一熏,红色的纸花碎成星沫状散下来,慢慢衍化成云雾蒸腾的画面
并不是连贯的影像,反而是一段段跳接的景象飞快掠过,上一秒在偏远的小山村,下一秒就飞阁流丹,画中小人有着华服,或者麻布。唯一不变的是总有水烟色的一道身影撑着伞急急行过
那毫无疑问是谢祈
正当聿清张口欲问,画面中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看见谢祈手掌中跃出的银字,那鲁莽大汉捉刀就劈去,结果谢祈只是脚下挪动了寸许,抓起立在一边的纸伞在大汉肩窝点了一下,那人便似木鸡一样,直到谢祈用手扇散了空中字,才如梦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呆滞的看着谢祈离去
“这是对他做了什么,定身术么?”
“定身术是神荼才会的招式,我这是是言楔而已,就像刚才那样,他已经忘了见过我了”
“那岂不是所向披靡?就那么戳一下?”
“侯爷比小孩儿还好哄,又不是玩家家酒,岂是你说的那么轻易”
迟聿清便央着他再展示给自己看,话刚出口又连忙制止了起来:“若是有什么规矩便作罢,万万别误了你的事”
“讨你一乐也好”谢祈望他一眼,在马车厢内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迟聿清手中的骨扇上
襄国侯今日带的是一把孔雀骨制成的夏扇,通体是不惹人生厌的微黄,齐针水绣扇面和翠色的坠子无所不用其极,见谢祈打量,抬手塞给了他
谢祈掂量着折扇,把翠色的尾坠搭于手背,以握笔的姿势在迟聿清小臂写了个`止`字
力道不重,也没有异样的感觉,襄国侯端着胳膊,半晌没动静,看着摇着扇子一脸淡然的男子
“没了?”
“没了啊”
“......”
谢神仙眨眼
“......小祈,你耍我?”
“岂敢?”
“那这?”
谢祈瞥他一眼,两手用力合十把扇子收在掌心,道了一声“止”
襄国侯终于哑口无言,因为被写上字的左臂突然间就没了知觉,不疼不痒的,却像突然换成了榆木一般,迟聿清惊叹:“果真厉害,我已经领教到了,把它解除掉吧”
谁料谢祈却不乐意了:“侯爷玩够了,我却正在兴头上,不给我点好处我怎么收手”
“好好好,那这扇子就赠与你,可以解开了吧”
这才满足了谢祈的好胜心,把骨扇抛回迟聿清怀里,扇子碰到身上的一刻,左臂如蒙大赦一般恢复了感觉。迟聿清一边活动着冰凉的手腕,一边捡起自己的扇子开阖几次,却并没有再出现什么异状
谢祈则施施然从轿厢里找出了迟聿清惯穿的披风为他搭上,抛来一个汤婆子给他捂手,眼底下无辜的好似什么都没做过
将装饰华丽的扇子点在谢祈肩头,迟聿清叹道
“你啊...”
阙名山离京城并没多远,三天的行程两人说说闹闹也一瞬而过,到了山脚下谢祈却有些别扭。
“没关系的,故友知你能来,也一定会开心的”
“你又知道?”
“那咱们回去?”
“唉,哪是那么容易回去?”
谢祈说完,拉着迟聿清快步走到通向山中的林荫道口,铺天盖地几乎吞并世间的浓绿扎入眼里,一时有点让人发冷
迟聿清听着声声蝉鸣,不禁轻抚下巴,“这,简直不是早春的景色”
“没错,这并不是早春,这是强扭了时间的夏末啊”
此话一出,迟聿清侧过头看擎着伞的谢祈,谢祈对上他的视线,从嗓子里压出一句抱怨:“我就知道,出门就会有工作”
卢方拴好马小跑过来追上主子的脚步,顺着两人往山路里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嚯!为何独独这里的树这么绿,方才想找片草地放马,外面还是光秃秃的。”
襄国侯笑了一声:“饿着点吧,这儿的草似乎吃不得”
“我最讨厌骗人的家伙,偷换季节欺骗游人也算一种”谢祈撇撇嘴,吩咐车夫启车,今日不上山,投宿阙名山最近的县城---银屏镇,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状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香。”聿清在城门前望着自己皇叔的题字
“好灵秀的地方,不负此名。”
“这城可有古怪?”
谢祈摇头不语,两人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吩咐卢方去买最好的草料喂马,再寻个客栈,休息一夜明日再议。
镇上还是初春的青黄色,梨树瑟瑟的颤着小花不堪东风。明明只离阙名山百里不到,全然没有那苍翠的绿意,反而显得城中萧瑟更甚。一条直路贯穿前后城门,临街都是买卖间挤着,门口有不少老板倚着门和货郎聊天,看见迟聿清和谢祈两人穿着都分外贵气,都吆喝着自家货品吸引眼球。
迟聿清天生刀削斧刻般的眉目,更有帝王家那天生凤子龙孙的气度,想装是装不出来的。谢祈自是矜贵,平素只喜欢流风回雪的翯衣,只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如瀑般未束的黑发衬得一张梨白的瓜子脸分外俊整,面上全无笑意,只是飘然的扫过四面来往的行人
街口茶铺的老板娘老远就看见了两位贵公子,忙张罗伙计搬出新茶,桌上换了纨绔子都钟爱的琉璃盏,觉着无论如何也要和两位美男子做笔生意。正琢磨着怎么引两人进来,却听那器宇轩昂的男子问道:“小祈,要不我们先在前面喝杯茶等会儿,卢方找到了客栈自会来寻咱们”
谢祈点头,跟着迟聿清就迈进了茶铺。老板娘还没反应过来,还是跑堂小伙计机灵,引着进了内堂,又在藤椅上各加了一个蒲团,惹得谢祈直夸懂事。小伙计红着脸退下,再进来的却换成了笑的花似的老板娘。
“两位贵客,可是有眼光!咱们可是银屏镇最好的茶铺,两位可是要去京城?京中多少茶商可都是来咱这儿采买呢!”
迟聿清看着两侧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的茶罐,又做装饰又做库房,觉得新奇,询问谢祈道:“大红袍可好?”
谢神仙没意见,点头说好
这才吩咐老板:“雀舌大红袍,只要武夷山运来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琉璃盏“茶具换成紫砂茶的,贵客挑拣的紧”
老板娘忙不迭的答应,方知这两位是个中高手,不屑黄金嵌玉这一套,只好把琉璃盏又端走,换了紫砂壶亲自伺候着。
谢神仙不言语,迟聿清只当他累了,看老板娘洗茶的动作娴熟,便夸赞道:“夫人一看也是茶道高手”
老板娘发顶罩着薄纱,笑着回说:“公子说话可羞人,奴家未曾出嫁怎么就变成夫人了”
“失礼失礼,那讨教姑娘芳名?”
刚才的伙计端了几碟糕点进来,又分别给两人送上铜盆的净手水,说:“我们老板娘啊,是荆氏的大小姐呢,我们银屏镇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赛神仙就是她啦”
老板娘作势就要赶他,却听见迟聿清笑出声来,赶忙说:“二位别听他浑说,奴家荆瑞香,自己出来营生总是要多认识些人物,哪敢称什么赛神仙”
迟聿清闻了闻杯中茶,向着谢祈问:“你以为如何?”
谢祈也笑眯了眼睛“运气甚好”
荆瑞香不知两人打得什么哑谜,也想不到自己竟在神仙面前被叫赛神仙,只当是他们欣赏自家茶好,笑盈盈的为俩人续上。
谢祈放下茶杯,抬眸看着老板娘,问道:“方才那小孩儿说你无所不知,可是真事?”
“无所不知谁当的起,不过要说这巴掌大的银屏镇里,小到一只蚂蚁我也能说的是哪个洞的”荆瑞香倒是毫不客气
“那我和姑娘打听个人,可方便?”
“公子但说无妨”
“阙名山有位居士,可识得么?”
荆瑞香果然连片刻犹豫都无,立刻答道“公子说的是卓世桥,卓居士?昨日我才刚差人去阙名山上给他送茶,怎会不识得。”
“他不是.....”迟聿清疑惑,看了看谢祈,见他面色无变,后半句就没问出来
荆瑞香不解:“二位想见卓居士?怕是不太容易”
“此话怎讲”
“这事儿说来也怪,先前卓居士是顶和善的人,可是不知进来几个月是怎么了,不见任何人,不仅是我们的人,还有慕名来拜访的也从来不见,有时候还听说用扫帚赶人,真是怪哉”
“既不见你,为何还差人送茶上山?”
“居士在阙名山有些年头了,我从小听着父辈讲他的故事,总觉得他是个好人。谁还没个不顺心的事儿呢,只当是一时脾气而已。何况居士是个嗜茶如命的,在咱这儿付了好些年银子,要我每月送十两最好的上山,就算不能进门,放门口也是好的,万一他什么时候又想通了,还是爱喝茶的”
一时三人都无话只默默饮茶,只听着小炉烧水的声音,直到面前杯中的茶汤冷掉,谢祈说了声:“走吧”,迟聿清应了,摸出一锭银子给了荆氏,出了门
“小祈,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怕是山里有不开眼的野魄占了世桥的身子吧,总有贪恋做人的冒失鬼”谢祈口气里满是淡然“其实做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做人没有好处么?”迟聿清带着玩笑意思的拍了拍谢祈的背
谢神仙摸了摸腕上的菩提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知天命,倒也算是个快乐”
“凡人挺好的”
“锦衣玉食托生于帝王家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街边乞儿,生来不见光明者呢?怨憎会,爱别离,襄国侯又尝过哪一种呢?”
迟聿清没有作答,又觉得话题太沉重,思索了一会儿,对谢祈说:“我能认识你就挺好的,就算是没了眼睛,至少双耳还能听。不幸耳聋目盲的话,至少让我还能捉着你的腕子。当了乞丐的话,神仙总是要慈悲为怀,总不忍心看我死在路边吧”
谢祈哼了两声:“普渡慈航是观世音的事儿,跟我一个审鬼的什么关系?若是你死后不甘心转世,出来作祟,那才是我的工作”
说完,两人不禁又都笑起来,直惹得街边小贩嗟叹
迟聿清的马夫卢方,在襄国府已经做了十五年,是个生来爱马的西北汉子,拜服在迟聿清的门下,把侯爷的几匹坐骑照料的连宫中的马师也自愧不如。襄国侯一向不喜排场,一切从简,出门若只带一个随从,那必然带着卢方,心细又有耐性,比过了一干御赐的仆丁。
卢方向来话不多,不爱问多余的事儿,可是在客栈付钱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听了旁边几个人的谈话,心下疑惑,走过去问道:“你们说阙名山闹鬼,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饶舌的茶客自然不会放过和生面孔卖弄的机会,拉了卢方坐下,带着十二分神秘的语气对他说:“要去阙名山的话,听兄弟一句劝,打道回府吧”
“此话怎讲”
“你可知光开春以来,山上已经死了几个人了吗?”一个长着蛤蟆眼的茶客立起三根手指“三个!其中两个是驱鬼的巫傩,另一个是宝渠寺的代主持!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让人吸干了精气,惨得不像样子哟!”
卢方皱着眉头,半信半疑的样子。另一个高鼻梁的也凑过来,说到“可不是嘛可不是嘛!就是我表哥做工的那家店伙计发现的,一下就魇了魔怔,现在还浑浑噩噩在家躺着呢!山上那什么鬼居士一准儿是吃人的妖怪!”
“少在这儿浑说,你们几个臭小子赶紧回家去!少在这儿串闲话”客栈老板拎着扫帚出来赶人,对着卢方摆摆手,“这几个都是邻里家游手好闲的孩子,客官勿听他们就是了”
卢方拱了拱手,转身出门去寻主子,正看见自家主子和谢祈从不远处一家纸墨斋出来,迟聿清朝卢方招了招手,示意他原地等着,同谢祈一道过了来
“回禀侯爷,已经都妥当了”
“好,照顾好马,明早要走山路”
“是,但是方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迟聿清看了他一眼“进屋再说吧”
引着两人进了客房,卢方解释道:“侯爷,您和谢先生的上房是紧挨着的,奴才在楼梯下边,楼上有动静也能听见,尽可放心了”
迟聿清点头,一撩袍角坐下“你方才可有事要问?”
“禀侯爷、谢先生,方才在堂中听见几个本地人正议论阙名山的事儿,奴才多嘴问了几句,听说最近山上死了几个人,有寺庙主持也有巫傩,客栈老板听到这儿就拎着扫帚把人赶跑了,小老儿左右琢磨着还是跟主子和谢先生交代下才放心”
迟聿清扭头看谢祈,谢祈叠指抚唇,低低的道了声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