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和吉藏两人由衷爱着对方。而且是具有几万人未必出现一对的肉体适合性的鲜乎其有的组合。故而肉欲难以割忍,乃是爱到极致而燃烧一尽的行为。所以不应以一般杀人论处。”
“我们呢?”
“当然属于几万人一对。”
“真的?”
“所以才这样总在一起嘛。”
久木与凛子如是认为,以至于本是婚外情关系的二人最终抛弃各自的家庭,相约以拥抱并紧密结合的方式同时死去。
这是我在Mingo布克上写下的第三十五篇辣鸡,写于阅读《失乐园》之后。
大概是2021年三月份,一位好友深夜打来电话闲聊,彼时我正在胸外科实习,接到电话正是夜班。我在无人的主任办公室戴上耳机,听着电话那边说起他周末坐高铁去看望女友的事情。
夜色正浓,一片岑寂,屋外走廊偶尔响起护士走过的声音。
好友似乎迷茫,迷茫于目前的关系,或不如说自己的状态与想法。自高中毕业以后昔日旧人少了以前那种彻夜长谈的机会,占据大脑的各自术业与琐事也将我们从相交线上剥离开来,似乎渐行渐远。唯有此时,同是青年的我们才有机会就同一事情穿插围绕,或是相互叹气。
那便是,我们都渴望着一段亲密的关系。
这本《失乐园》购于当当网,时间是2021年1月9日,可直到最近一周我才将它从书架上翻出并读完。
我并未因冷落它于一隅达一年之久而愧疚,甚至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立即翻阅,这使得我如今读来体会更深,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倒不是说我这一年也与妻子关系平淡至寻求外遇——像书中的久木那样;抑或是对丈夫不感兴趣以至于拒绝交合反而沉溺于与外人的性爱之中——像书中的凛子那样。不过,这一年多少算是不易——这一点也是可以肯定的。
供职于某出版社的久木,时常感到家庭乏味,夫妻间总是客客气气。他在老朋友衣川的文化中心偶然邂逅气质高雅的书法老师凛子,而凛子嫁了个毫无情趣的医生丈夫。随后二人经过频繁的交往碰撞出火花,幽会于镰仓、日光等圣地。为了追求终极之爱,他们最后选择在快乐的巅峰饮毒自尽,相拥死亡。
全书以第三人称书写,表面上似乎可以游走于各个视角,但其实,真正叙述的只久木一人,这使得阅读过程中,明明坐拥俯瞰全局的地位,而未有察觉之中早已将自己代入。
作者渡边淳一毫不吝惜用于描写性爱画面的笔墨,所到之处无不极尽其才,包括但不限于动作,手法,表情,体位,程度。
正如久木向凛子介绍的昭和时期的惨案——同是婚外情关系的阿部与吉藏将与彼此交合看得重于一切,以至于阿部为了不让其他人得到吉藏,不惜在过程中将他勒死,并割下私处带在身边——极致的、直冲头顶的性爱,足以让人忘掉一切,甚至甘愿在冲顶一瞬死去以求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久木与凛子自诩“爱的精英”,在床上如同野兽般肆无忌惮地翻滚,贪婪地将对方拥入怀中或含入口中,吮吸着痉挛中的快感,朦胧中触摸着通往天堂的僻静之路。即便是死亡——若是可以永远留在对方怀中——也变成了玫瑰色。
老实说,这触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
或许大部分人都不曾体会过此等程度多巴胺的释放,更或许,大部分人会将此行为——与婚外情人以那种方式死去——视为癫狂、脑子有病。毕竟全过程中有不下一百种机会可以供正常人选择以退出。
正如《月亮与六便士》。我们抬头仰望一眼天空那月亮,然后俯下身继续挣扎着维持温饱的六便士。
我庆幸自己还能体会到活着的美好,这世上还有我牵挂的人,但若是,书中那极致的感受真实存在,我有机会去体会吗?
或者,我敢吗?
久木与凛子的死亡冲动中不无理性。自爱情起始,荒芜与惰性便开始滋生,此前再怎么相爱的人到头来终难以逃脱这下坡的齿轮,对此二人心知肚明。
久木与发妻交往时并不缺爱,凛子与丈夫当初想必也相谈甚欢,到头来双双分崩离析。
也正因此,最先提出相拥而亡的凛子才决意要在此时——两人关系达到顶峰时——伴随冲顶死去。对凛子来说,三十八岁的年纪刚刚好。
久木则更像是在令人沉迷的爱中推着一步步走向深渊。毕竟,正如渡边淳一所说,男人是何等的模棱两可优柔寡断啊。
甚至,久木从一开始的调教一方,最终变成尽全力去满足的一方。
假定世间真的存在那样的感受,那样的爱,使得当事人甘愿以死亡之躯堵住其消逝之路,那将是何等神奇与罪恶。
又或者,那样的事物本来是有的,只是年岁变换之间,得以目睹它真容的人几乎不复存在。这使得“禁果”仅仅存在于神话,而出于所谓的稳定与settle down,我们不自觉中阉割了自己。
仔细想的话,潜藏于身体的本能无外乎食与色,若是造物主想要以快感刺激种族繁衍,也决逃不出这二者。“食”这一方面似乎更多的表现于年老的人身上,正如我们常见的长辈——尤其是隔代长辈——不断喂食晚辈的场景,哪个若是不爱吃饭,马上就会被拿来和那些别人家的白白胖胖的孩子作比较。对他们来说,“食”便是快感来源,只是不用自己参与罢了。
而对青壮年来说,和平年代,衣食无忧,“性”则显得更加突出。
“衣食无忧”或许说的有些过火,毕竟将久木推向深远的其中一个外力便是身为长辈却被告知在临退休之际被降职于一闲职,自此家庭、事业与密友(与自己同样的年纪却死于癌症)一并荡然无存。
唯此,这世间仅剩的温暖,也是爱到极致的温暖,便是和凛子在一起的地方,无论何处。
诚然,“失乐园”风格的做法难以维持社会稳定,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对周遭了无牵挂。群体得利之时必然伴随着某些个体的牺牲,这并不意味着个体失去了追寻快乐的权力,单纯以难以维持社会稳定就全面否决是不恰当的。
正如上文所说,我这一年,多少算是不易。年初时“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使得相当一段时间处于零社交状态,大多我所在乎的人或物都消失了,也算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年少时的经历所致,我对这状态十足地难以忍受,甚至是恐惧。
或许与久木相比,我的处境不值一提,至少,我还有所谓的“青春”。
只是,那段时间我坐在书桌前,眼神流转于密密麻麻的小字之间,寻求着存在的意义。周遭寂静无比,唯有身后窗外时不时传来一辆辆车飞速驶过的声音。那时,我会毫不犹豫丢弃曾经的执念,撕碎未就的理想,只求一个血肉之躯能陪在我身边。
假如那时我确信,人世间存在“极乐园”式的爱,在那里可以逃避一切,尽情享受,只是保存他的唯一方法,便是死去。
我会怎么做?你会怎么做?
我们应坦然面对的是,世人都经历过或终将经历低谷,而人世间的各种存在没人能说得清。
除此之外,《极乐园》中描写的夫妻关系,也冲击着现实中随处可见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宣传。
今年九月底有幸在云南香格里拉古城内的一家青年旅舍结识一位来自安徽的女性,三十岁,未婚,热爱旅游,曾在工作之余在上海经营过一家青年旅舍。同是旅途中的过客,倒也留下了联系方式,时而问候。
交谈中,比起她如何化解父母的催婚,我印象更深刻的是她如今对于父母之间关系的态度。
“我就对他们说:‘你们要离就赶紧离’。”
话是开玩笑说的,但能看出,认真也是认真的。
转而回想起我的父母,苦过,富过,败过,离析过,如今母亲居家照顾我的两个弟弟,父亲在隔壁省工作,时而驱车三小时回家,大部分时间住在工作单位所在地租的房子里。作为长子,我见证过他们之间多数的冲突与矛盾,也在很久之前不解于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甚至是如何走到一起。
后来长大了一点,经历了一点事情,发现,
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他们那个样子。
记得那天夜里,好友打来的那通电话,我们聊了很多,女友,婚姻,父母的爱情······具体有哪些我已记不清,各抒己见。不过我清楚记得,有一点我始终坚持,
那便是爱情,我将其奉为最高理想,无论需要经历些什么。
“也许有人说自己像女人那样一往情深,可是工作也好情恋也好,对人的一生同样重要,同样值得付出整个生涯。”
电话那头反应如何已经模糊,大概和我想的一样。
也正因此,假若真的面对“极乐园”,我想我会动摇。
“幸福至极之时,越是渴望长此以往,越是思忖除了死别无选择。诚然令人惧怵,却又觉得近乎实情。”
北岛在《波兰来客》中写道:
我们都曾有过梦想,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环绕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畅饮,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本不想以此结尾,但奈何久不摸书,脑袋空空,合上最后一页后,想起了这段不胜悲凉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