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正在去北京的车上,大四毕业季,家在十五线小县城的我,下定决心要当北漂,去参加北京的面试。我妈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我这个志向,在她看来,北京永远比不上离家近的洛阳,我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也没有跟她解释通,耐心耗尽,于是房门一锁,关起门来自己收拾行李。
结果出门时,看到客厅餐桌上我妈留给我的两百块钱——她怕我出门不带现金,万一支付宝和微信都付不了账,一个人为难。
哎。
我妈就是这样,整天操心些有的没的。
我在客厅里默默站了一会儿,拿上钱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去年,那时我第一次下决心去北京,中午临出发前,听到我妈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似是想敲门,又怕打扰我午觉。
其实那时我已经醒了,但是预料到她要对我说什么,在屋里数着时间装睡,想等闹钟一响,就避开她,抓上行李出门。
结果我妈终是放不下心,轻轻用钥匙将门捅开,探进头来看我,一张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被我妈的表情堵得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闷闷抱着被子,捏着睡腔打发她:“哎呀,妈——你干嘛啊!”
我妈开了个门缝,也不知怕惊动什么,做贼一样把自己挤进来,搓着手说:“妈还是觉得……”
我用被子蒙住头:“妈——”
去北京的票都买了,工作时间已经约定,可我那不死心的妈还幻想着把我从悬崖上拉回来,害怕我跌到北漂大军中,被撞得头破血流。
她说:“实在不行,郑州也可以嘛,都是大都市,也是省会,比北京差不了多少,你看……”
我从床上坐起来,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睛:“妈,你让我再睡会儿吧!”
我妈看着我,不说话了,手足无措在我房间站了一会儿,叹了声气,关上门走了。
她不知道,其实,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眼睛立刻就红了。
我妈文化不高,只上过初中,一生都在这个小县城度过,她对幸福的要求比我简单许多,仅仅希望我有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将来找个合适的男生,嫁了,早早过上稳妥的生活。
不幸的是,她女儿在这个浮华的时代里泡了太久,心里如野草般长满了虚幻的远方,过不下去她想要的生活。
时代的鸿沟加诸在两代人身上,我和她矛盾越来越多,终于再也听不下去那些无穷无尽的“为我好”,我开始躲着她。
我妈有时会唉声叹气:“走那么远,你都不知道妈想你了该怎么办。”
我嘻嘻哈哈假装不当回事:“北京才多远啊,一张飞机票两个小时就到了。”
我妈深深摇头:“飞机票多贵啊。”
在她心里,这是一个人均工资只有3000块的小县城世界,她没有见过北京,不知道那里高楼林立,有人在夜场一掷千金。
我犹豫几番,终究没有说出:我去北京就是为了让你有钱能坐上飞机啊。
我知道她其实不想坐飞机,也不想我挣多少钱,她只想要我。
落笔这些文字之前,我坐上了去北京的高铁,上车前,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我很快就到了,到北京给你报平安。
挂了电话没多久,我妈突然又打回给我,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像孩子一样的激动,她说:“你知道吗?咱省会郑州对本科生有优惠政策,能落户,还有住房补贴,我刚听你阿姨说的,你快去查查呀……”
顿了顿,或许是怕我又烦她说这些,她赶紧找补:“哎,你要是不想查,我给你查查,你看看行吗?”
我没出声,听我妈在电话那头小心又试探地喋喋不休,像是拼命抓住了一根稻草,费尽心机要把我留住。
我心里难受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抓着,感觉呼吸困难,想把高铁车窗砸开,呼吸外面的空气。
我听了许久,直到我妈发觉我的沉默,语速放慢下来,犹犹豫豫地问:“闺女,你还听着吗?”
我深吸了口气,咽下喉咙里的不适,声音平静地说:“好,等我面试回去,看看吧。”
我妈在那头一下子笑了:“哎,好好好,我马上就给你查查。”
挂了电话,高铁外是飞速而过的风景,这是一段通往北京的路。
我特别想哭,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像一个进退维谷的怪物。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终于妥协了,心想,如果面试不过,就回去吧。
再也不坚持北京了。
除了远方,我还有一个妈啊。